台上的风景

小时候真是特别特别羡慕会弹琴的人。对中国民族乐器的认识，最初是来自来古装电视连续剧。文人雅士们兴之所至，抚琴吹箫，吟诗作对，日子逍遥若神仙。剧中演奏的唯美音乐，简直能在我耳中绕梁三日而绵绵不绝，闲暇时候总情不自禁按着记忆中的旋律忘情哼唱。幻想自己就是剧中的弄琴人。那时觉得那完全是一个遥远的梦想。不过在十几年之后。终于变成了现实。现在不但变成了现实，甚至教人弹到想吐的心都有。
凭着对音乐的无限热爱，而最终走上音乐教育这条道路。这成长的脚步，既漫长，又艰辛。其实每一个普通人都有一个音乐梦想。但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弹一手好琴，因为如果你决定要实现一个梦想的时候，请一定要准备好你的决心，和熬得过用漫长的时间来积累你的功力和演奏技巧。所以有时候你羡慕电影里那个不男不女的东方不败弹琴很酷很帅，你要明白背后要付出多少的努力。当然，《葵花宝典》就不用练了。
当你弹琴的水平终于练到可以登台表演的时候，那种强烈的成就感，就好比一个运动员历尽艰险登上了珠穆琅玛峰一样，过程很辛苦，但峰顶的景色绝美，一切的努力得到回报，内心的激动无以言表。但这个过程却一定不会很顺利。对一个菜鸟来说，挫折绝对是形影不离。每一个人的第一次“登台表演”，基本都会以失败收场。因为你除了具备过硬的演奏功底，还需要强大的心理素质。有的习筝者虽然技巧很强大，平时的练琴也得心应手，但没有足够的舞台经验，就不可避免出现紧张，怯场的情况，一上台，看见台下黑压压的观众，几百双眼睛盯着自己，双手会紧张到发抖，手指连琴弦都摸不准。更有甚者，大脑里一片空白，平时练习过几百次的乐曲，这时竟连弹什么曲都记不起来了。
我的许多年前的第一次登台演出，想起来简直就是不堪回首。
那是少年宫组织的一次演出活动，我的古筝老师特意选了我去表演，因为只有我在她的学生里算是拿得出手的了。弹那个《走进新时代》，流行曲来的，难度也算是3级左右吧。有摇指和双手和弦神马的。我没有任何演出经验。在演出之前我很紧张，坐立不安，拿着个谱不停地背。不停地在熟练摇指。老师见我这样子，也很是担心，安慰我要放松一点。结果还是出状况了。当主持开始报幕：下面有请XX古筝独奏。我的心跳频率突然快了好几倍，像一个强有力的水泵，血往头上涌，全身都发热。坐在古筝前面，才弹了两个小节，惨了，下面要弹什么我竟然全忘了！心里越急，却越是什么都想不起来，脸上冒出了细密的汗水，急得不知所措。我老师在下面看见不对路啦，赶紧跑上来，俯在我耳边把旋律给我唱一遍，我才能结结巴巴地勉强把这个曲目弹完，那个自愧，那个无地自容，我想我是把佬佬的脸都丢光了，最后我是逃也似的离开舞台，恨不得钻到下水道里去。后来老师安慰我：失败是很正常的事，一般登台表演，能发挥出平时练琴8成的水平，就很好了。但我简直连一成都没有啊…..无颜再见江东父老……..
往事不堪回首啊……
这基本是每个人的必经阶段，初学时，脸皮特别薄。特别怕别人听自己弹琴，但却又很希望别人听到自己弹琴。特别希望弹好了给人听，但又特别怕别人听到自己弹得不好，甚至有时练琴的时候，听见有人上楼梯心里都是扑通扑通地乱跳。这真是一道很难过的坎。演奏技巧可以通过苦练来提升，但心理素质，必须要经过千锤百炼，练到泰山崩于眼前而不为所动，黄河溃于身旁而不分心。最简单的方法是先经常在朋友面前表演，习惯了被人围观，习惯了被好多双眼睛注视，习惯了自己成为主角。到最后享受观众的掌声，享受站在聚光灯下的那种君临天下的感觉，到这时候，才会收获作为一个演奏者最真切的，像一座山一样的满足感和成就感。
经历这么多年的磨炼，现在的我已经可算是身经百战。在富丽堂煌的商业性质的酒店晚宴上，演出过，在大型的乐器展览上，演出过，在专业的音乐厅里，演出过。
在对演奏水平要求最为严苛的音乐厅里演出，感觉是最不一样的。一般的商业演出，只要你弹得好听即可，完全是别人花钱，你作陪衬。完事结帐走人。弹得水平高不高，没有人去关注。毕竟都是普通观众。很多人甚至是第一次见现场古筝演奏，即使弹得很一般，都会惊为天籁之音。但在专业音乐厅里可完全不一样，高手云集，藏龙卧虎。绝大部分都是专业观众，哪怕你弹错一个音，人家都会听得真真切切。所以没有炉火纯青的技艺，怎敢登台献丑。但在台上完全不出错那也是不可能的，弹错一两个音，那是很常见的事，这就考验演奏者的临场应变能力了。发挥得好不好，你的精神状态也是很重要的因素。
上个月3号刚办完不久的星海音乐厅筝情十年音乐会，我有幸参与演出百鸟朝凤。这首曲子为古筝锁唢二重奏，古筝为伴奏。这首曲子，在演出还有仅仅一个月的时候，我才接到这个演出的任务，在正式演出之前，我们仅仅排练了两次！大家都很忙，没办法，我在演出还有一个星期的时候才临时抱佛脚，进行魔鬼式练琴，有时甚至回家很晚了，凌晨一点都还在练。每天出去坐地铁时不停地听录音。拿着个谱摇头晃脑似傻佬。火烧眉毛啊，不豁出去都不行了。到了演出那天，在晚上正式演出前，我们所有的节目都要进行彩排，结果这个节目的彩排效果很糟糕。因为排练得少，我们三个人完全没默契。一塌糊涂。但彩排节目是一个接一个，时间抓得很紧，节目总监不可能让我们花时间在台上慢慢练了，回到后台的休息室，又练了好几遍，总是有几个地方大家合不起来。而且那天特别的忙，从早上7点起床，直到下午一直没休息过，大脑像填了浆糊似的，像是老年痴呆。我对其它两个老师说，也许我太累了，状态很差，要不先不练了去休息一下。大家各怀心事散了，我找了个角落坐在椅子上迷糊了约摸半小时，精神才恢复了一些。
音乐会晚上8点开始，一吃完晚饭大家都像一群蜜蜂一样忙开了，各种准备工作如化妆啦，搬琴啦，调音啦，压力最大的是后勤组，任务很复杂，最多乐器的一个节目，台上足足有12台古筝，而且每个节目都要换不同调性的古筝，不能出任何差错，而且摆放的位置，演员的坐位，要先用图纸画出来，再把每台筝编上号，安排好什么节目搬什么古筝，每个节目结束后，还要用最快的速度更换演奏用琴，这个工作是压力最大的了。当时后台共有差不多20台古筝，像个乐器展览似的。要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我的节目《百鸟朝凤》安排在下半场，这是一个非常有特色的节目，也是下半场的压轴好戏。但彩排时的糟糕表现，令我们三个心里都蒙上了阴霾。节目的时间过得很快，下半场时间说到就到，上个节目一结束，全场的灯光暗了下来，后勤人员一阵忙碌，更换好演奏用琴，然后舞台灯亮起，我看了我的搭档一眼，海文点点头，我们两个古筝手一起出场，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先鞠一躬，再坐下，调整座椅，检查琴放得稳不稳，检查琴的音调得准不准。然后我深呼吸一口气，眼睛望向观众席，舞台射灯的功率很强，像个小太阳一样，晃得眼都花了。这时观众席是黑暗的一片，前面坐一百个人，或一千个人，或一万个人，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不知为什么，即使在后台觉得心很烦，但一坐到舞台上，我心里立刻就平静了，灯光集中在舞台中央，似乎世界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心像一汪平静如镜的湖水。我抬着头，眯着眼，乐谱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耳朵捕捉着另一个演员，宋老师锁唢的声音。突然，一声石破天惊的高亢的锁唢声，像要把布幕撕裂似的迸发出来，很多观众吓了一跳。锁唢演奏家宋老师，一边吹，一边走，从舞台后悠悠地转出来。宋老师是乐团里的专业锁唢演员，那个水平和功底不是吹的。所有人都被他震住了。
悠长的前奏，我们的古筝配合得很好，生动描绘了一幅在森林里，阳光洒满大地，欢乐的山雀自由嬉戏的愉悦场景。然后分秒不差地进入节奏明快，沉稳有力的主旋律，中板，表现的是山中百鸟之王，凤凰行驾的庄严情景。第三部分，是这首曲子最难的地方，快板，速度非常快，大意是山中百鸟闻凤凰降临，纷纷前来朝贺，翅膀遮天蔽日，鸟鸣震耳欲聋。热闹的山林如煮沸的开水，这时候锁唢的演奏模仿百鸟的鸣叫吹出一连串的超高音，似要震得音乐厅都要裂开几条缝。整个曲子旋律进入高潮。演奏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亢奋。到最后结尾部分节奏来个突然渐慢。像一个舞蹈者在做出一连串的原地陀螺转后，猛然收势，露一个迷人的微笑，最后摆一个优雅的造型，定格几秒，随即一切消隐。
当我们弹完最后一个音之后，像打太极一样双手向上缓收，憋着气，最后一个结尾音强有力地在空气中传播，如钟声，如剑啸，如龙吟，余音不绝于耳，持续了好几秒钟，这时候，甚至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到地上，你都能听得到。然后观众席爆发出海啸一样的掌声，甚至有的观众站了起来致意，我们终于面露笑容，站起来向观众鞠躬，我们演出成功了。我鞠躬完了后正转身要走，回头一看宋老师和海文老师都还在鞠躬呢，我只好又转回来，再鞠一次才走。我心中的痛快淋漓难以言表，这次演出我们完全是超水平发挥了，在重重的压力下，我们给观众献上了完美的听觉盛宴。那一刻真的很满足，很满足。
这次的星海乐厅筝情十年音乐会过去了快两个月了，我一直都没时间去整理关于这一切的照片，和文字。因为我们又有新任务。再过一个多星期，即圣诞节的时候，我们应邀去澳门演出另一个四台古筝重奏的西域风情节目《快乐的姑娘》。这也是一个专业性很强的，很有特色的古筝曲目，难度比《百鸟朝凤》还要上一个级别。我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把这个复杂的五线谱翻译成简谱，再花一个多月的时候来排练。加上这段时间来报名的新生又多，所以这段时间真是忙到天昏地暗。每天一早出门，晚上半夜才回家。虽忙，却很充实。很快就要去澳门了，这个星期又将是魔鬼训练的一周，但相信我们会在澳门再取得好成绩。至少不会丢我们老大蓑衣美女的脸。忙完了澳门的演出之后，却没有喘口气的机会，因为明年的5月份还有香港的古筝专场音乐会，还有明年8月份的，还是老地方，星海音乐厅。噢，我的天，排期都排到一年之后了，别人都说我们广东筝友会的人疯了。哈。人生难得几回疯。莫使筝弦空对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