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贲：弱者没有要公平的权利？

                
                
　　摘要：
　　这是一个时代性的问题，但正如美国作家爱默生所说，"这个关于时代的问题却转化成一个有关生活准则的实际问题：我们将如何生活。"
　　一篇与高考有关的文章称，当地模拟考试的作文话题从台湾作家几米的《照相本子》一书中取出一段文字，讲的是钓鱼人与鱼的不公平搏斗，"当时我真的很得意，完全没有留意到(鱼)哭了。是因为疼吗？还是怨恨这是一场不公平的游戏。如果钓鱼的人，嘴里也含着鱼钩来搏斗，输了的鱼，是不会流泪的。"作文要求以"公平"为话题，写一篇评论文章。结果有一半以上的学生对这段材料的认知是，"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公平可言"，"弱者没有要公平的权利"；所以，"弱者的眼泪是卑微的，哭能换来公平吗"；更有甚者言称，"这个世界人民都向往公平，可是公平本身就是错误的"。
　　把公平的价值当成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自然丛林法则，显示这些学子身上留下了普遍道德退化和思考能力贫弱的病根。这是一个时代性的问题，但正如美国作家爱默生所说，"这个关于时代的问题却转化成一个有关生活准则的实际问题：我们将如何生活。"
　　1759年《道德情操论》出版，作者亚当·斯密那会儿面临的时代问题与我们今天非常相似。残酷无情的市场和权力结合给人们带来了有关生活准则的实际问题--我们将如何生活。
　　今天，人们面临贫富差距拉大、权贵阶层自私冷漠、弱势群体缺乏保护等问题。人们普遍感觉被自私、虚荣、妒嫉、仇恨、贪婪和背信弃义等不道德的情感所包围，因而更加向往感恩、大度、慷慨、正直、勤俭、自我克制等人性的美德。在亚当·斯密的道德思考中，这些问题都可以归结到他关注的首要问题：人类的同情心。
　　亚当·斯密告诉读者，人在追求物质利益的同时，要受道德感念的约束，不要去伤害别人，而是要帮助别人，这种"利他"的道德情操永远种植在人的心灵里。而且，保有并维持这种人类的朴素情感，对整个市场经济与社会生活的和谐运行，甚至民族的强盛至关重要。
　　从20世纪到今天，这种对他人尤其是对弱者的同情，已经形成了"社会正义"(social justice)的理念，而公正或公平(fairness)正是这个理念最基本的组成部分。正义并不是一个抽象的伦理或政治哲学问题，更是一个政治问题，因此任何一个政府都有责任将之落实到社会制度和生活秩序中去。罗尔斯把正义与真理放在一起来强调它的绝对重要性。他说："对于社会制度来说，正义是首要的善，就像对任何思想体系来说，真实是首要的善一样。正义是一切其他社会之善的基础。"
　　科学研究者发现，公正是人类的一种与进化心理有关的"基本需要"，就像吃饭和繁殖后代的需要一样自然。2008年，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研究者在对鼠的实验中发现，"公正在大脑中的触发部位与对食物反应的部位是相同的。……这项实验结果与人需要公正对待的观点是一致的"。2003年艾默里大学教授Sarah Brosnan、Frans de Waal对卷尾猴的实验似乎更证明，不只人类，其他合作型的动物也有某种与公正有关的意识，这种意识被称为"讨厌不公平"(inequity aversion)，"可能并不只是人类才讨厌不公平"。这项已经成为经典的实验是这样的：研究员要求两只卷尾猴做同一件简单工作，完成后给予奖赏。当两只长尾猴得到同样的奖品(黄瓜)，大家都满足地继续"工作"；奖品升级为葡萄，它们就更高兴。但当给一只奖黄瓜、另一只奖葡萄的时候，被奖黄瓜的那只卷尾猴立刻发脾气，把黄瓜扔给研究员。
　　社会公正是社会稳定的基础。社会不公正，损伤的不只是直接受害者，而可能是每一个社会成员。不能得到公正待遇而引发的暴力行为，并不总是以不公正者为对象(报复)，而往往会变成以无辜者为对象的非理性社会报复。看到社会不公正引发暴力行为，并不是要为这类暴行脱罪，而是说年轻一代对公正或公平的错误认知可能成为未来的隐患，这不能不引起有识之士的深忧远虑。
　　(作者为加州圣玛利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