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女权主义是什么女权主义？

                
                
几天前接到一个大学学生刊物的采访邀请，有人想了解女权主义我总是很高兴的，但看到对方发来的采访提纲后我就无奈了……第一个问题是这样的：“现在有一些女性宣称性别平等的同时却认为男人就应该赚钱养家、为女性买单，因此有人认为‘中国式女权主义’就是不劳而获。你怎么看这种所谓的‘女权’以及它带来的影响？”
看到这个问题，我心里有千万只马儿奔腾而过，于是默默拖延了好几天……为了对得起这些马儿，和这名提问的同学，我决定写一篇文章说说自己对“中国式女权主义”的看法，就是大家现在看着的这篇。
中国式女权主义，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被指责为/被摘除出这个范围了，它经常被描述为这样一种女权主义：打着男女平等的旗号不肯做家务、生小孩、照顾家庭、总跟男人示威拌嘴，却要求男人吃饭娱乐就该主动结账、结婚就要给买车买房、回到家里就得做饭洗衣……
对于这种“可怕”女人和女权主义，我想到的第一个问题是：这种女人在哪儿？
先说做家务，据2010年国家统计局和妇联合办的第三期妇女地位调查，72%的中国家庭中，做饭、洗碗、洗衣服、做卫生、照料孩子等家务“全部”或“大部分”由女性承担，城镇女性平均每个工作日做家务的时间比男性多一个半小时。
再说买房子，美国学者洪理达近年访谈了许多生活在北京上海的25-32岁女性：“我发现她们经常会把的积蓄交给男朋友，用来买婚房、付首付，可是婚房最后常常只登记了男人的名字。我问这些受过教育的、能干的女性，为什么会愿意只登记男人的名字？有一个访谈对象跟我说，她已经26岁了，马上就要进入到剩女的年龄段，所以非常急着结婚。”洪理达说，“中国女性已在很大程度上错过了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房地产财富积累。”零点研究咨询集团2012年对北上广等一线城市的调查也发现，70%的女性为购买婚房做出了贡献，但只有30%的婚房登记了女性的名字。
从这些调查研究看来，绝大多数的中国女性，哪怕是城镇里受过良好教育的，都还处于既承担更多家务又不敢对家庭财产权有所要求的地位上，所谓的“中国式女权主义者”到底有多少又在哪里呢？抑或说这个大帽子只是用来悬在女人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时刻警告者女人：“如果你不肯多做家务、如果你对家庭财产权有所要求，你就会被冠上人见人怕的‘中国式女权主义者’之名？”
退一步说，即使女人真的要求男人出资买房、出钱买单，她们就是要不劳而获、占尽便宜吗？
来看另一个数据，第三期妇女地位调查显示，女性就业率为61.7%，比男性低15%，不在业的女性有40.5%在家中料理家务。对于在业的城镇女性，收入也仅为男性的67.3%。也就是说，女性就业比男性少，即使有工作也比男性收入低，而且承担着更多的无酬家务劳动。
在这样的不平等现实下，男性多承担些家庭固定产购买、或消费时多出些钱，恐怕不算多么不公的事：这既是对女性无酬劳动的肯定，也是对男女经济不平等的补偿方式。对于一个真正诚实、有理智而且追求平等的男性（如果有的话），我想他一定会看见和承认这个社会存在着结构性的性别不平等，而且认为男人作为这个结构既得利益者，不妨在私人关系尤其是亲密关系中，为自己的女性朋友或爱人渡让一些利益，使交往拥有更为平等的基础。
这种基于不平等现实的“调节”，有时会被固定在法律和公共政策中，比如在离婚官司中的赡养费，或名校面对资质相当的黑人和白人申请者时可能倾向于黑人，它有个正式的名字叫做“临时性特别措施”。男人多出钱，或许可以理解为私人关系中的“临时性特别措施”。
“临时性特别措施”出现在许多国际公约、各国法律和社会交往习惯中，在性别问题上的应用也很广，完全称不上是“中国式”的。
但我并不是认为任何情况下女人要求男方多出钱都是合理的，因为必须考虑交叉性不平等的问题。比如男方虽占有性别优势，但他可能来自农村或阶层较低的家庭，面临着城乡和阶级的不平等，并不比女性处境好，那么仅以性别身份要求他出钱则确实是一种剥削。只是私人交往中种种因素去衡量未免太麻烦，所以不妨就经济条件好的人自觉买单吧，当然也可以采用搁置各自不平等背景的AA方式。
总的来说，所谓的“中国式女权主义”在现实中远没有在媒体和男人的话语里出现得频繁，有构建、污名之嫌，而即使真的要男人多出钱出力，也需要考虑这是否基于对实质平等的要求，如果是，那这不仅是中国的女权主义，还是世界的女权主义。
肯定会有人说，我真的遇到过明明自己啥也不干也更有钱还要男人买单的女人……那么我只能说，你的运气估计是很不好，我接触过的女权主义者，职业的志愿的支持的，怎么也有上百个，暂时还没有发现其中有你碰见的那个。
顺便一提，这种对女权主义者“不想承担责任却什么便宜都想占”的质疑和污名在任何国家任何时期都很常见，但没听说过多少国家非要用自己国家的名字来命名它……这是怎样一种精英民族主义话语和国民自卑感的体现？有待专人讨论。所幸女人们恐怕不会轻易上当，就像伍尔夫说的：“作为女人，我没有祖国。作为女人，我不需要祖国。”面对不平等的现实，女人是不会为了少给中国抹黑就少要求些平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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