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北树：平庸的骄傲

                
                
　　摘要：这国度的富裕，这时代的繁荣，足够让人感到骄傲。而这些骄傲却是从未有过的平庸。除了干枯的数字，这里即没有伟大的学术，也没有撼世的创举，即没有优雅的生活，也不曾产生过伟大的哲思。即不扩散人性的光辉，也没有让人引以为傲的价值。一切都是平庸的。
　　你看看，仅仅三十年的时间，这原本废墟般的土地呈现出毛时代神话以外的光辉与生机。这一切的收获，并不是中国人有多么勤劳，也不是官员多么有才能，更跟什么伟大正确的领导扯不上关系。
　　回归到常识来看待今天的中国社会。只不过是把土地交给农民自己耕种，让商人自己去赚钱，让学校开始教授知识，让人们自己打理生活。当公权力退出私人和社会的边界时，一切都是有序生长的。时代书写者忙着给自己镶金的事实，不过是权力安分旁观的结果，盛世传颂的声音忙着歌唱的背后，不过是权利被稍微让渡的意外。
　　三十年前，中国社会依靠强权运转，坦白说，正因那种近乎天才般才能，屡屡酿出了国家的厄运与个体的灾难。而三十年后，我们的生活中心依然依靠无处不在的体制和权力，但是论才华，却没能有幸遇见中国的"撒切尔和罗斯福"。幸运的是，我们开始有了那么一点点自我存在的空间，才使得即便平庸的官僚左右着整个社会的进程，也不至于会发生什么太多的灾难。所以，我们迎来了一个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的盛世。
　　我曾认识一位初来中国不久的年轻美国人，我们探讨中美之间的差异与不同。"你不知道美国有暴力问题吗？，你对中国很不满意？"他对我说出的那些失落和消极表示反驳。
　　他平均每分钟不超过三十个字的糟糕普通话，言辞之间对中国充满溢美与想象。我相信他同所有初来中国，第一次走出机场踏上这片土地的外国人一样，对眼前的景象--那奢华的机场高铁、北上广深这样的摩登都会、到处都是崭新的高速公路与楼房、人们像购买奶酪和面包一样去购买奢侈品……所有那些关于东方饥饿、贫穷、落后、传统的媒体描绘都被顷刻间颠覆。这些轻易看得见的表面会让他们丧失任何质疑，只会发出不可思议的震惊。
　　他们对中国惊叹的眼神，如同上世纪苏联发射人造卫星时的反应，让人确信现在将会是中国的世纪。而当他们开始在中国生活，有了中国朋友，汉语说的越来越好，去超市购物，搭火车去旅行……一切又都是另一番感受。来自里面的肌体。然后他们才会老老实实地承认，原来这里跟看到的不一样。
　　当然，我并不否认中国在最近三十年所实现的经济发展成就。甚至也会觉得，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要实现如此高速的发展，是一件非常难，而且了不起的事情。当我们成为美国人的最大债主，当政客们拿着大把钞票，在国外耀武扬威，动辄要拯救欧洲，去非洲送钞票像是撒废纸的时候……我相信，这一切也都是一个国家实力强大的最好证明。只不过，这种证明不是日本的科技、不是美国的自由、不是新西兰的纯净天空、也不是台湾人的文明。
　　即便是现在，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正确理解中国，看清楚这个时代。如何评价它们，显得特别谨慎，因为它即不同于上世纪时期遭遇的贫困、暴力和动荡，又不算是一种文明的成功。它自我标榜的支持点，确实仅仅来自于那可怜的经济指标。所以，当人们发现这些跟自己没有太大关系，这些不能让天空变蓝，不能感受到幸福的存在，甚至不能使得人们彬彬有礼。这一切的成功将无从提及。
　　我时常跟不同的群体探讨这种评价。尽管不同的人，对幸福和一个国家的看法略有不同。年纪大一些的人，会拍手称赞，现在比以前好多了，不会饿死人了，想吃什么即本上都可以。中年人会觉得，现在机会这么多，到处都能赚到钱，这不就是最好的年代吗？年轻人会忙着投入游戏、各种丰富多彩的电视娱乐节目当中，上班赚钱买一套房子，这个社会就已经无话可说了。但总体来说，人们对这些好于坏的理解，最终都会指向物质。
　　因为从小到大，无论是家长，还是电视媒体，还是教科书。都会告诉你，吃饭是件很重要的事情，"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即便是对于世界的解释，也是"物质决定一切"。中国社会讲过三十年的翻天覆地，这种逻辑依然挥之不去。拥有优雅、温暖、常识与思考的生活，依然还只是属于很少一部分人。所以这也就不奇怪，为什么大多数人不会去在意自己的想法，权利、尊严和有意义的人生。大家都会觉得，能够赚到钱，吃饱穿好，就算是成功，而不分青红皂白，公义常识去评判一个时代的好坏。
　　事实上，让一位知识分子，每天为体制说谎吹嘘，将陈旧的套词包装成新的言语。让一位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毕业生，去应聘一份有事业编制的清洁工。让一位政府职员，为了升职而甘于接受领导的潜规则。这些都是非常残酷的事情。而我常常会对此感到恐惧，几乎所有人都在以此来权衡，来诠释自我。其中更可怕的是，我们每天明知道电视媒体在胡说，还是会去看。明知道这件事不能这样做，还是会去做。明明骂官员贪腐，还挤破头参加公务员考试。
　　人们似乎已经能用一种很平静的心态，去对待谎言、不公、以及自己所厌恶的事物。就像是一日三餐一样，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即便到了现在社会转型期，是重复过去，还是步入可期的未来，关系到每个人，但却不会纳入他们生活考量的范畴。
　　我对于盛世口吻的排斥，对于国家繁荣的疑惑，并不在于我们还不够富裕。而是在于人性的遗失和是非的不明。在权力无所不能，权利一无是处的现实中，这自负而又粗鄙的面孔，如同干枯的河流、污浊的空气、疯狂的物欲一样，总是以粗暴的姿态对待这个世界以及我们每一位个体。它排斥道义与良知，让真相无处可寻，总是试图以金钱来占有对一切的解释权，而忽视个体、以及正义的存在。
　　这国度的富裕，这时代的繁荣，足够让人感到骄傲。而这些骄傲却是从未有过的平庸。除了干枯的数字，这里即没有伟大的学术，也没有撼世的创举，即没有优雅的生活，也不曾产生过伟大的哲思。即不扩散人性的光辉，也没有让人引以为傲的价值。一切都是平庸的。我们会有载入世界文明史的故事吗？会让法国人觉得我们很浪漫吗？会出现中国宣言吗？一切又都充满未知。
　　尽管这里常说，我们有3000年文明史，而文明的高度并不会一直积累，文明的水准并不会跟历史纪年成正比例，人们的追求显然并不是一直在提高。如果你看看当下，就会发现我们对文明的理解甚至跌落回到遥远的过去。
　　一个十三亿人的国度，大多数人只会想到吃饭和赚钱，这是多么平庸的骄傲。多么无趣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