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文学史与翻译《好色一代男》——【第一卷】
【第一卷】
（一）灯熄火灭生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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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尚未凋零的樱花，即将成为人们感叹的题目。月亮普照大地之后，便又沉没于山际。只有两性之间的恋情绵绵无尽。且说此地，人们只要一提起月落便会想起入佐山所在的但马国，国中一个有着银矿的村里，生活着一位男子，然而他却置赖以生存的家业于不顾而前往京城，终日沉浸在女色与男色之道，妓院的人给他起了个绰号叫梦介。
去京都游乐的梦介，与当时知名的风流男士名古屋的三左和加贺的阿八等人结为兄弟，因为他们同是和服上有七处菱形家徽的，因而身分地位相等。他们终日沉湎于酒色。看看深夜时他们路过一条通往人工河大桥的路回来时的模样吧：有时打扮成深夜嬉皮模样；有时又乔装打扮，变成身着墨染僧衣的和尚；或者梳起颇具侠士风格的发髻，俨然成了豪侠义士。据说，从古至今此地便有鬼怪出没，然而，只有深夜途经此地的他们才是真正的魔鬼神怪。尽管如此，他们像身背美女妖的大森彦七一样不动声色，声称被妓女们折磨致死才是最高理想。所以，就在每天必到岛原妓院的过程中，依依不舍之情愈发强烈，梦介便为当时最红的妓女葛城、薰和三夕三位太夫赎身。此后，他与几位美艳的妓女或者深居于嵯峨别墅，或者悄悄地住在东山的后面，或者住在京都的藤之森，独自品味佳人花容月貌。久而久之，三位美人中之一人腹中有孕，为梦介生下一个儿子，取名世之介。详情无需在此一一赘说，知道的人自然也清楚底细了。
父母对世之介极其喜爱，有时让他拍拍小手，有时让他摇摇头。他的头慢慢挺直起来。四岁那年的十一月，父母为他举行了留发庆祝仪式，五岁那年春天为他举行了着裙祝贺仪式。多亏曾向天花神祈祷过，他只些微地出了一些天花，但是没留一点儿斑痕。六岁这一年便平安无事地度过去了。第二年，即七岁那年夏天发生了一件事。世之介午夜时分突然醒来，推开了枕头，把扣着的门打开，同时打了个哈欠。隔壁房间服务的女佣人发现世之介醒来，手持照明的烛台，带着他沿长长的走廊，踏着声声音乐向前面走去。在宅院东北的房后面南天竹枝叶繁茂的地方有一厕所，世之介往铺有松树叶的便器里撒了一泡尿。在他洗手的木板窗外的窄走廊里，地上有许多开裂的竹子，因而女佣人觉得若露出个竹钉子什么的太不安全了，便手持照明灯靠近了他身边。世之介说道：“把灯熄掉，靠得更近一些！”“我害怕您的脚，才举着灯靠近您的，您偏偏要使四周一片漆黑的话……”女佣人答道。世之介很老练地说：“难道你不知道恋爱是暗中进行的事情吗？”
世之介如此一说，手持护身短刀的女佣人按照他的话，一下子把灯吹灭了。于是，世之介拉住那女佣人的衣袖说：“奶妈不在那边吗？”女佣人听了，实在感到奇怪。
如果将此事打个比方，这就像伊奘诺尊和伊奘冉尊在天上的浮桥下的事情一样。世之介在一般孩子尚不了解两性之间是怎样一回事的时候，却早就有了上述的心情，所以女佣人一五一十地向世之介的妈妈讲了此事，他妈妈大概也为此而开始感到高兴。
从那时开始，世之介对于性的兴趣愈生地浓厚起来，即使偶尔游戏时，也收集美人画之类可笑的玩意。如《徒然草》中所云“繁多杂乱的书车上的书”，世之介的美女图繁多而杂乱，便说：“我不想见的人不要到我这香草居室来。”他严格禁止人们出入的做法真让人受不了。有时候，世之介用纸折些有意思的东西，就说：“比翼双飞的鸟儿就是这样。”说完就给了侍女；有时做一朵花，把它系在树枝上，说：“这是连理枝，给你吧！”
世之介不管做什么都不忘记男女色情之道。兜裆布也从不需要别人帮忙而自己系，和服带子也是自己在前面系好再转到后面去，身上带有兵部卿香袋，和同样的香熏衣袖，那情窦初开的风情连成年人也自叹不如，足以打动女人的心。即便与一般大小的朋友一起玩耍，也不瞧天上飞着的风筝等，却说道：“虽然将可望而不可及的爱情叫做‘云梯’，但自古至今天上就有偷情的吧。一年只能相会一次的牛郎织女星假如恰恰遇上阴雨天，那心情会是什么样的呢？”
世之介甚至在仰望遥远的天空时，也怀有一种空虚失落的感觉。他从由衷受到恋情的吸引，直到五十四岁为止，共玩弄女性三千七百四十二人，男妓七百五十二人。这数字来自他自己写的日记。自从在用什么东西围着不易被人察觉的地方做些模仿男女色情之事的儿童时代起，他一直永不停息地消耗肾水，用一句决非情歌小调的词来说，世之介“居然活到今天的六十岁”。他的命真算够大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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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不好意思只好用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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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七月七日七夕的早晨，陈旧的铜座灯、注油壶、小桌和石砚等物品都要清洗干净，所以平时清澈见底的芥川河的处处浅滩，都变成了满是尘埃的所在。在这芥川河的北侧有一座叫金龙寺的庙宇，傍晚钟声响彻四方。世之介的父母每当听到钟声，便回忆起后醍醐天皇的皇子恒良亲王八岁时作的和歌：“朝思暮恋无已时，每闻晚钟倍思君。”世之介也已经八岁了，也该上小学了。
当时，世之介正在山崎的伯母处生活。古时的俳句大师山崎宗鉴居住过的一夜庵遗址的庵内住有一位僧人，他精于泷本派书法，所以，伯母便让世之介前往那里当他的弟子，有幸被收下。可是，那天世之介把请僧人写字帖用的纸递到老师面前说：“真是太麻烦您了，请您依照我的话写成书信！”为其师的僧人大吃一惊，反问道：“虽然你这么说，然而，我怎么写才好呢？”于是，世之介叙述内容道：“我们虽然早已很熟，不拘礼节，但是，现在我仍忍不住而如实讲出来。大概你从我的眼神中也可以理解到的吧！几天前，在伯母睡午觉时，我并不知道那里有你的缠线板而踩坏了它，可你却说没关系，本应发脾气的事情你却一点儿也没生气，一定是因为有什么话想偷偷告诉我，如果有，我想听一听。”
世之介了，毫无办法地写到这里说道：“已经没有纸了。”于是，世之介拜托说：“那么，以后再请您给我写吧。”“反正以后还要写嘛，今天就写到这吧。”老师这么说。老师虽然感到此事非常奇怪，但也并没在意，便给世之介写了“伊吕波”字帖，让他练习书法去了。
夕阳落山，已近黄昏，接他的人一到，世之介便跟着他回村。入秋的头场风劲吹，榨油绞杠吱嘎吱嘎的响声连绵不断，还夹杂着捶打捣衣石砧的声音，听起来杂乱无章的。在伯母家中，女佣人们正在拆卸绷紧浆洗丝绸及展宽布幅的工具，其中的一个女佣人问道：“这件如此漂亮的和服是小姐平时穿用的服装，可是，在腰部带有红瞿麦家徽的橙黄色和服是谁的呢？”另外一个人答道：“那是世之介少爷的睡衣。”于是，订有一年合同的女佣人急急忙忙地一面叠一面大声说：“如果是他的，一定要使京都的水洗，可是……”世之介听到女佣人讽刺的话语后，说道：“让你们给我洗了这净是污垢的衣衫真有些过意不去，不过，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嘛。”被世之介这么一说，女佣人顿觉羞愧，便不再挖苦了，只是说：“请您不要在意。”说完，刚要离开这里，世之介拉住她的衣袖肯求她说：“请将这封信送给阿阪表姐。”
女佣人毫不考虑地遵照世之介说的将信交给了阿阪，可阿阪却一点儿也不记得能有谁会给她写信，所以羞得面红耳赤，她严厉地对女佣人说：“是谁让你送给我的？”母亲极力地劝住女儿，拿过那封信一看，便肯定地说这是那个出家人写的。信的文字虽幼稚并很滞涩，但母亲仍认为那可能是僧人写的信。僧人没写却被怀疑。那位僧人对此事越是辩解，越是令人感到不可理解。世道本来就是如此，本来一点小事也被弄得沸沸扬扬，所以世间便传出了不着边际的传闻。
世之介主动向伯母说出了心意，伯母心想：“迄今为止，我一直以为他仍是个不懂事的孩童，如今可真让我出乎意料。明天我要把此事告知妹妹，让她在京都也大笑一场。”伯母心中虽然这样打算，表面上却不露痕迹，她又想：“我女儿因为相貌出众，已经和别人说定婚事。本来，只要年龄般配，即使嫁给世之介也是可以的。”伯母把一切都藏在心里，从此以后，仔细察看，但越看越觉得世之介纯粹是耍弄小聪明。
“不管怎样，如此不着边的事情，即使他求你写，你也不该写呀。”被世之介给添了麻烦的那位僧人遭到了人们的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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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不让人看到的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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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也是非常有意思的乐器，但是，世之介整天不停地敲打谣曲《松风》中的“之后恋情折杀人”一段极难的鼓法，最后，连他父母也受不了他的干扰，后来干脆令他不再练鼓，而希望他去学习男人养家糊口的本领，因而，便打发他到钱庄街一家铺号为春日屋——母亲的亲戚家开的钱庄去学习如何方法等等。但是，一时间之后，人家便把早已写好的如果父亲死后，世之介继承了遗产就要加倍偿还的借据写成三百目银子。虽然金钱无所不能，以这样的孩童为放债对象也实在是缺少人情味了。
当时，世之介还是个孩子九岁那年的五月四日。多层菖蒲铺顶的屋檐前面的杨柳枝繁叶茂，树荫下已是薄暮时分，光线很暗。屋檐下的檐滴石旁，以筱竹围成的遮挡别人的围篱内，一位像是贴身的女佣人，刚刚脱去带有竹叶图案的夏衣和贴身裙，刚要洗菖蒲热水澡。她以为：“除去自己之外没有外人，此处还能听到的也不过是隔壁的一点儿动静，绝对不会有人看到。”于是，露出儿时留在臀部的伤疤也全不在乎。她冲洗了肚脐四周的污垢，进而又用米糠袋尽情地搓洗肚脐以下那最魅力十足的部位。搅动洗澡水而泛起的泡沫显得油乎乎的。
这时，世之介爬上了亭子，用望远镜仔细观察，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女人洗澡的动人姿态。盯着女人那认真洗澡的样子真是趣味无穷。不一会儿，女人突然发现了世之介，显得特别不好意思，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双手合十一拜再拜。然而，世之介依然皱着双眉，指指点点地发出笑声。女人实在难以忍受，就急忙洗完澡，慌忙穿上鞋，出了澡盆。于是，世之介从篱笆的缝隙里招呼那个女人说：“今天，在初更过后夜深人静时，请事先打开小门，我要请你知道我的心里话。”女人说道：“太不像话啦！”于是，世之介说道：“如果你不照办，我就把那些事告诉给其他女人。”那女人以为自己秘密被他发现了，心中感到奇怪。她觉得非常为难，便说道：“那么，就暂且照你说的办吧。”
说完，女人就返身回去了，她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当天夜里，她蓬乱着一头黑发，以为反正不会有人看到，便随意地扎上。当她刚刚穿好素日穿的衣服时，传来了世之介的脚步声：他偷偷地来了。女人没有办法，只好心平气和地招待他，尔后又拿出玩具箱，将小玩偶、不倒翁和云雀笛子等等全部拿了出来，说道：“这些都是我珍藏的东西，但是，只要是给您玩儿，我一点也不介意。你拿去玩吧！”女人想用玩具像哄其他孩子似的哄他，但是，世之介毫不领情：“不久，等你有了孩子，还是用它们来哄他别哭吧！喂，你看那个不倒翁好像爱上你了，它总是向你身边靠。”世之介说着话就一歪身子，躺在她的腿上，那副神态俨然一副大人的样子。
女人的脸通红。这种情形如果被人看到，未必会被看做是区区小事。女人慢慢地静下心来，轻轻地抚着世之介的肚子，说道：“去年的二月二日给你针灸天柱穴的时候，为了使伤口止痛而涂了盐。和那时相比，你现在愈发招人喜欢了。喂，到这里来吧！”
说着，她穿好和服就把世之介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就这样抱着他跑了出去，尔后用力敲着格子拉门，喊道：“世之介少爷的奶妈！”奶妈出来后，她说：“这孩子天真地想吃奶。”说着，将事情的原委叙述了一遍，说道：“原来我还一直认为他什么也不懂，可竟然干出这种事情来。”说着，捧腹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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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幸而阵雨打湿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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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之介的聪明过人的举动，绝对可以用“十岁之翁”这句谚语来形容吧。他本来就相貌英俊，而且还是喜欢男色的少年。那时，下坂小八发式是最惹眼的，这种发式是把两鬓剪得很短，将头发竖着扎起。梳着下坂小八发式的世之介颇富男性魅力。只要有人注意到他并给予赞扬，他便主动相约。他随时准备同男少年周旋。但是，人们仍然说他尚不具备对色恋的区别能力，大家像盼着花儿的盛开静观世之介的成长。
有一天，世之介要去捕捉小鸟，顺便带着奴仆去拜访家住鞍马山脚下的一位熟人。他有时拿涂有粘鸟胶的竹竿惊扰枝头小鸟，有时打开细网，有时在筱竹上涂以冬青皮胶使它几乎弯过来，有时草铺屋顶的檐头僻静处置以蒙了红头巾的
化猫头鹰作为鸟者隐身于草丛之中。他玩了整整一天，但仍没玩够。回来的路上，走到一处山脚下，天空乌云密布，竟下起雨来。然而，雨并不大，雨点如碎了的露珠洒落下来，这种景致别有一番情趣。
四周的树没有一棵能够挡住雨水，他想，反正已经淋湿，干脆以袖遮雨吧，便不顾雨淋，继续赶路。然而，跟随的仆人那以墨染成的假胡须被雨水一淋实在令他感到难堪。这时，有一位隐居在此山中的男人，寻着世之介的足迹而来，偷偷地为他撑上了一把雨伞。世之介突然心里晴空四野，回首观看，说道：“您这深情厚意，我非常感激。今后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所以请您将姓名告诉我。”然而，那男人根本不理会他，而是递给他一双替换的草屐，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非常精巧的梳子交给了他的仆人：“梳理一下你那乱蓬蓬的拢不上的头发。”
这时候的世之介不知有多么兴奋：“阵雨过后，天放晴，晚虹也消失了。我听了你许多足以使我无比快乐的热情的话语。从前，没有什么人思念我，我因而虚度了年华，这完全是因为我没有讨人喜爱的地方缘故，我真有些恨自己。像今天这样的相见，的确可以说是奇缘。今后，请多加厚爱。”世之介如此说了一遍，可是，那男人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平静地说道：“我不过是解除了你途中遇到的困难而已。关于男色之类的事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那男人根本不想和他再继续说了，所以世之介感到非常扫兴。完全不知如何是好的世之介心中怨恨着：“上了年纪也不懂得恋情的死板板的，让他一个人成个老朽的废物就好了！”他坐在了一棵枯老的松树下。
“你是一个多么少情寡义的恋人啊！打湿衣袖的泪水，与方才流出的激动的泪水不同，这是未能满足恋爱欲望的伤心的眼泪。著名歌人鸭长明即使隐居于山中，也会不时地挑逗门前的美貌少年。方丈房内的灯被熄掉后，他便会为恋情感到心烦意乱。其美貌足以使月亮黯淡无光的侍童万作在濑田桥头与情人幽会，使兰麝的芳香染于情人衣袖，难道这些不都是为了迷恋男色的情感吗？”世之介又说了上面一番话。那男人仍然不有动心。少年世之介絮絮叨叨地反复叙说秋夜长话，他感到那位名叫白系的少年说服长者的口才同自己也是不能相比的。
过了一会儿，那男人说道：“那么，改日我们在中泽村神社正殿前见面后再说吧。”男人草草约定后就想返身而归，世之介跟在他后面，抓住分开矮竹叶前行的男人的衣袖说道：“中国古代有美男子李节推先一步去风水洞等待盟兄苏东坡的故事，我也要像节推那样，再次欢迎您。”此时，夜已拉开了序幕，世之介只好停下脚步，他目送着那位男人渐渐消失于夜色中。
后来，那男人将这件事讲给长年与他相爱的男人听，并说：“再也不会有那样的事情了。但我仍然记得他与我之间的恋爱经过。不再理他吧，那未免太残酷了！样甩开他呢？”后来，他与世之介又好了起来。另一个男人只好放弃自己的感情，退避三舍了。
（五）了解身世才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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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日的傍晚，世之介凭着重阳节时痛饮的“隔日醉”的酒意邀了专卖进口商品的老板濑平，想让他体验一下“男女初欢”的乐趣，于是一起去了伏见妓院区去嫖妓。
刚一听到东山街南端东福寺的晚钟，片刻便到了伏见妓院区的撞木町。他们在孙右卫门的枪屋茶馆一带下了轿，匆匆赶路，不由地气喘吁吁。他们甚至来不及尝一口日莲宗派墨染寺内的著名泉水，便直接来到花街柳巷的南口。“这里的妓院街为什么堵了东侧入口呢？”“这才叫寻美不嫌路远呢。”他们一边闲聊，一边窥视着妓院街内的景象。有一位男人，好像是京城内的官员，有些发白的肤色，留着可戴冠冕的发型，他大概是偷偷来嫖妓的。还有一个男人好像是宇治茶馆的二掌柜，对，就是他。此外，还有六地藏的赶脚人和等候去大坂的航船的旅行者，他们的大口袋里面包着爱宕土特产佛前草和粽子。他们把口袋背在肩头，同时点着成串的钱，在换家逐户地巡视了妓院，又转向廉价妓女所在的泥町方向去了。那表情十分有趣。
世之介与濑平一面等待着观望渐渐离去，一面在街上散步。妓院街西侧中部向外突出的带横木格窗标志的一家妓院，糊在隔扇上的印着龙田川红叶图案的纸已乱七八糟，室内弥散着香烟的烟雾。就是在这家破落的妓院里，有一位温柔女子。她看上去沉默寡言，也不扭妮做态。她此时正在伏案写字。她写下了“今日之菊花，为衣袖添香”之后，便停笔不动了，只是望着写好的字显出思考的神态。那神态格外令人神往。于是，世之介问道：“如此美丽的女子为什么在这样的妓院里呢？”濑平说道：“这家妓院的主人在这个妓院区内是最贫穷的，所以这位姑娘才如此可怜。即便是不太好看的女人，如果衣着和饰物高贵，也会使人感到高雅漂亮。如果把岛原的高级妓女们穿旧的菖蒲色八丈岛绢丝织品或仿中国绸缎的旧和服等拿来给这所妓院的妓女们穿上，她们也会显得格外令人神往。”不错，看来这是个花费低廉、较简陋的地方。
世之介大大咧咧地坐到那家妓院门前，他将短刀和手纸夹随意放在地上，开始仔细看那位妓女。越端详越觉得她是一位姿色出众的尤物，便说道：“你为什么呆在这家妓院呢？尤其是还得讨好客人，想必是很苦的吧？”女人说道：“被别人看透了心思依然干这行当，想当然是因为下流的原因吧。总之就是因为穷，所以就会不知不觉地萌生一些欲望，向客人索取金钱、日用品之类的事就不用说了，甚至连室内墙上糊的纸也要求别人来给换，以便挡住从外面吹进来的贼风。像小野木炭啦，吉野出产的纸啦，用悲田院村出产的蔺草编成的草屐啦等等，都要自己掏腰包来购置。不仅如此，碰上下雨天、刮风的天气更不见有客人到来。即使御香宫举行传统祭祀活动，或者端午节的五日、六日等等各种节日，也没有一个能带上我和他一同游乐的、靠得住的客人。还有，我还常常受到老板的责骂，我总是抱着对付的想法过日子。两年多以来我就是这样过来的。一想到将来如何，心中就产生一种恐惧。住在遥远农村的父母究竟在如何度日呢？自从我来到这里之后，就始终没有他们的消息。当然，他们也不会到这里来看我，所以……”女人一边述说，一边流泪。世之介问道：“你的父母住在什么地方？”她答道：“住在山科的乡下，那儿叫源八。”世之介说道：“以前，我们互不相识，那就不用说了，如今我们既然已经熟悉了，哪天我就到你家里去，将你正在平平安安做事的事情转告你的父母。”女人听了世之介的话并未如何高兴，而是说：“您绝对不能去我家！我实在不敢当。以前，他们靠挖茜草根勉强度日，如今已经衰老了，依靠向别人乞讨为生。而且，更不幸的是，他们都已染上了疾病。”
与女人分手之后，世之介便去了那女人的故乡。来到山科的源八她的家，只见牵牛花正温柔地缠抱在小柴门上。架在两根立柱上的横梁上挂着一支长轭，马鞍光洁明亮，没有一点儿尘埃。看起来，主人并没有把装在过时的朱漆刀鞘内的大刀、短刀视为无用之物，而是依旧保持着武士的生活原则和精神。与主人一番郑重的寒暄之后，世之介讲述了他们女儿的情形。父亲说道：“身为女子，干了那种无耻的事情，还有脸提我们这做父母的，真让我感到羞愧。”说着老泪纵横。世之介给予安慰之后便起身离开。回来的路上，他对那位女子决心隐瞒自己身世感到钦佩。不久，父母便为女儿赎了身，她重新回到自己的家乡。此后，世之介一直和她保持联系，常常去山科拜访她。这是世之介十一岁那年冬天发生的事情。
（六）粗俗的澡堂妓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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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三日夜晚的月亮称夜月，十四的称待宵月，十五的称中秋明月，无论什么地都有许多关于月亮的名胜古迹，可是，须磨之月也许更引人入胜。世之介等人包租了一条小船，向须磨出发了。绕过和田海角，便是西宫松树林。不久，便抵达了西须磨的盐屋。这里是熊谷直实制服平敦盛，而平敦盛是用熊谷沾过嘴的酒杯饮酒的地方。
他们租了一间能看得见海上风光的小屋，启开从京都带来的舞鹤酒与花桔酒的酒坛盖，畅饮起来。夜晚，大家一起畅快地笑闹着，可是，随着夜色越来越黑，连月光也显得特别冷清，偶尔有鸣叫着飞过的一只海鸟也让人感到它是没有配偶的孤鸟。这里的一切都显得特别寂寞。
“即便是一天晚上，假如没有女人也很难度过。难道年轻的海女也没有吗？”有人嚷道。他们打算让某人去找一位海女来。不久，果真来了一位海女，她头上没插梳子，脸上也没涂脂粉，衣服的袖口很窄，下摆很小，而且浑身散发出一股强烈的海腥味，简直让人感到恶心。世之介感到很奇怪，说道：“昔日，在原行平究竟让什么样的海女给他搓脚，并消除了他那沉闷的心情呢？而且，他还在分别之际，将香包、香道用的香炉及小勺与研钵，甚至连过去三年间用过的所有家庭用具全都送给了她，到底为什么呢？”
次日，他们来到兵库的妓院，一看才知道，此地的妓女接客有黑天白夜之分，但所说的“夜”只是半夜，而且要和客人限定时间。原因是，停留在这个港口上的客人，多数要根据风向的变化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起程。他们只要一听到船老大的呼喊声，即使正在听着情歌小调也要起身离开。一般来说，妓女给倒了一杯酒，客人要回敬一杯，可是，当妓女尚未接过回敬的酒杯时，客人就要起身，那番恋恋不舍之情自别有一番滋味。这种情况至今还存在。怀着这样一种落空的心情，以这样的妓女为对手而寻欢取乐是愚蠢的，所以他们决定马上去洗澡。于是，有位澡堂妓女说：“若传出艳闻，就泼冷水。”说话的是位下唇长得突出、高高的鼻梁、潇洒漂亮的女子。世之介抓住她，以谣曲《忠度》的词调问道：“尊姓芳名？”她立刻答道：“忠度。”世之介与她临别时约定：“当然，这不是白干的。”从送浴后净身用温水的方式来看，这位女子的确跟别人不一样。大致来看，让客人喝香米粉、送浴衣、送供客人抽烟用的小火罐、送头油、送镜子等等，这里的服务与别地澡堂都基本一致。
这里的澡堂妓女只穿一件和服外衣，并且下摆提得很高，腰间紧紧地系着一条白腰带。有人嚷道：“如果腰带破了，老板就亏了。久三，快把灯笼点上！”边说边取出草鞋。她们刚从小门出来就开始大声说同伴的坏话，并且还说酱汤过稀之类的事。“剪刀当然是给啦，但不知快不快。”全部是无聊的内容。一进住房，她们就立刻摘下棉布帽子挂在墙上，站在那里摆弄着方形纸罩灯的方向。然后，便坐到略显昏暗的房间里，不断地吸着烟，直到烟袋锅中成了一团火才停，还不住地打哈欠，一点不客气地起身去小便，开关拉门的动作也显得十分粗俗。即使躺下身去之后，仍和屏风隔壁的伙伴搭话，或者摆动着身子找跳蚤，或者算计本来无大必要的时间说：“现在是午夜呢？还是凌晨二时呢？”只要是自己不顺心的事情，就不予以回答，马马虎虎地应付着客人，连擤鼻涕用纸也用客人的。男女交欢完了之后便打起鼾来。睡梦中，不知不觉地把冰冷的小腿搭在客人身上，口里还咕哝着“烧火呀”、“打水呀”等这些梦话。虽说是临时应付一下，但不知道从何时起，这些妓女竟然变得如此下流了。
谈起“丹前风”这种打扮来，还有个故事。从前，江户的村上老爷的公馆前面有一浴室，一位名字叫胜山的女人，她是一个知情达意的澡堂妓女，她首创了名为“胜山髻”的发型。她举止温柔而且妩媚，所穿和服的袖口宽松而大方，并高高提起下摆两端。她为人处事与别人大不相同，非常惹人注意，所以她创立的这种装束便从此在社会上流行开来。据说，后来此女子成为吉原妓院区的太夫，并接待过地位显贵的嫖客。这是一位无法可比的高级妓女。
（七）原是皇族府邸女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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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裁缝用竖条纹薄丝织品的零头儿给世之介缝制了一个挂在前腰的钱包。世之介在钱包内积存了一些碎银子。一天傍晚，他将学徒出身的二掌柜约了出来。两个人寻欢作乐的心思都很旺盛，便来到了所谓“水是源头清”的清水和八坂附近。这里是有妓女的茶馆特别多的地方。
“不就是这一带吗？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你曾经说过，这里有善于唱歌，会饮酒，而且长得特别可爱的女人。是菊屋，是参河屋，还是常春藤屋呢？”他们到处寻找着，沿着胡枝子篱笆之间的小路向里面走。寻着一间房子，进去一看，里面立着一个带有梅花黄莺图案的屏风，地板上放着一把用青冈栎木制作的三弦琴，一根琴弦已断。这把琴也许是某人在弹断琴弦之后，随便丢在那里的。涂了黑红漆的烟盆内，埋在灰里的木炭依然是红的，草席好像湿漉漉的，使人感到有些别扭。再向里走，便有人端出了常见的放酒杯的托盘，出自礻氏园工艺的带腿儿的圆盘里放着烤熟的鱼、咸梅、红姜等，而且备有上了漆的竹筷子。这个女人，身穿适于晚春时节的淡紫色中国花纹绸料制作的和服，腰间系一条美丽的宽幅茶色缎带，未打扣，带子两端掖在腰间，依稀可见用朝鲜带字花纹的下等丝绸做的紧身衣裙。从薄软的小杉原手纸缝间可看到便宜的牙签儿，头发打了四折之后，松散地扎着。左手还提一只带有朱红漆盖的烫酒锅。她刚一进来就说：“慢待了诸位，请喝点儿酒吧！让我满上。”说话的口气显得有些卑俗。世之介开始还挑着籽粒饱满的榧子吃，但是，也不能总是这样伪装着，所以就接过女人递来的酒喝了下去，又用筷子笨拙地夹了一块烘烤好的鲜鲷鱼段儿送到嘴里。女人说：“再来一杯，怎么样？”
开始的时候，世之介还真有些难以承受，想换个地方重新开怀畅饮一番，就在女人匆忙起身去换酒壶的功夫，他突然注意到此女子的腰姿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总觉得此女子好像很懂得妓女兼陪酒女的待客方式，听到她把木枕放到对折的彩席上去的声音也让我感觉格外不同凡响。女人脱去了带有中国式花纹的那件淡紫色和服，换上有一点污垢的浅葱绿色睡衣，先一步躺进被窝中，哼着小调儿，等候客人。
世之介从去年十二岁时起就已经变声了，他早已成熟到成年人都无与伦比的地步。他一点儿也没有羞愧，说道：“你我之间的这种短暂的缘分应该认为是普通人之间的缘分，这一定是观音菩萨撮合的。从今以后，我们将会更加亲密起来。如果你腹中真的怀上了我的孩子，附近幸好有能够保佑顺产的地藏菩萨……钱当然要花了，但是，上供用的百块年糕之类自然要由我这个当父亲来操办了。就请放心吧。解开你的腰带吧。”
女人二话没说，就宽衣解带。两个人尽情地快活了一番。
世之介和那女人有了亲密关系之后的一天，女人低头不语，暗自流泪。世之介发觉之后便问她什么原因，最初那女人一声不吭，过了一会儿她才静静地说：“目前，我虽然干了这营生，可是，直到上次宫中更换佣人的时候，我一直是某位皇族府邸的佣人。不过，出人意料的是那位公子哥爱上了我，最后竟然偷偷地跑进了我住的房间，向我表示他的爱慕之情。那天夜里的事我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十一月三日那天下了冬天第一场薄雪，使我感到恐慌的是，他竟然亲自揉了一个雪团儿说：‘你的皮肤就像这白雪！’说着便把雪团扔到我的怀里。我把您与那时的他联想在一起，所以回忆起那时的事情。”于是，世之介风趣地说：“可是，你说我像那位皇族公子，究竟像在什么地方呢？”女人立刻说道：“您说什么地方像？简直没有一个地方不像。您和那位皇族公子简直一模一样。他在一个寒风凛冽的清晨特意跑来问我日子过得怎么样，然后，送给我一件白绫子衣服。并且说，你母亲一个人在西阵过日子太可怜了，便派人给我家送去了米、酱、木柴和房租。仅仅十一岁的年纪，难得对别人照顾得如此周到细致。因为我看到您也非常像他，事事留心，所以，就觉得您非常讨人喜欢。”
女人根据世之介的年龄，说出像上面那些合乎对方味口的甜言蜜语。这大概是京城人的特点吧。
（一）灯熄火灭生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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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尚未凋零的樱花，即将成为人们感叹的题目。月亮普照大地之后，便又沉没于山际。只有两性之间的恋情绵绵无尽。且说此地，人们只要一提起月落便会想起入佐山所在的但马国，国中一个有着银矿的村里，生活着一位男子，然而他却置赖以生存的家业于不顾而前往京城，终日沉浸在女色与男色之道，妓院的人给他起了个绰号叫梦介。
去京都游乐的梦介，与当时知名的风流男士名古屋的三左和加贺的阿八等人结为兄弟，因为他们同是和服上有七处菱形家徽的，因而身分地位相等。他们终日沉湎于酒色。看看深夜时他们路过一条通往人工河大桥的路回来时的模样吧：有时打扮成深夜嬉皮模样；有时又乔装打扮，变成身着墨染僧衣的和尚；或者梳起颇具侠士风格的发髻，俨然成了豪侠义士。据说，从古至今此地便有鬼怪出没，然而，只有深夜途经此地的他们才是真正的魔鬼神怪。尽管如此，他们像身背美女妖的大森彦七一样不动声色，声称被妓女们折磨致死才是最高理想。所以，就在每天必到岛原妓院的过程中，依依不舍之情愈发强烈，梦介便为当时最红的妓女葛城、薰和三夕三位太夫赎身。此后，他与几位美艳的妓女或者深居于嵯峨别墅，或者悄悄地住在东山的后面，或者住在京都的藤之森，独自品味佳人花容月貌。久而久之，三位美人中之一人腹中有孕，为梦介生下一个儿子，取名世之介。详情无需在此一一赘说，知道的人自然也清楚底细了。
父母对世之介极其喜爱，有时让他拍拍小手，有时让他摇摇头。他的头慢慢挺直起来。四岁那年的十一月，父母为他举行了留发庆祝仪式，五岁那年春天为他举行了着裙祝贺仪式。多亏曾向天花神祈祷过，他只些微地出了一些天花，但是没留一点儿斑痕。六岁这一年便平安无事地度过去了。第二年，即七岁那年夏天发生了一件事。世之介午夜时分突然醒来，推开了枕头，把扣着的门打开，同时打了个哈欠。隔壁房间服务的女佣人发现世之介醒来，手持照明的烛台，带着他沿长长的走廊，踏着声声音乐向前面走去。在宅院东北的房后面南天竹枝叶繁茂的地方有一厕所，世之介往铺有松树叶的便器里撒了一泡尿。在他洗手的木板窗外的窄走廊里，地上有许多开裂的竹子，因而女佣人觉得若露出个竹钉子什么的太不安全了，便手持照明灯靠近了他身边。世之介说道：“把灯熄掉，靠得更近一些！”“我害怕您的脚，才举着灯靠近您的，您偏偏要使四周一片漆黑的话……”女佣人答道。世之介很老练地说：“难道你不知道恋爱是暗中进行的事情吗？”
世之介如此一说，手持护身短刀的女佣人按照他的话，一下子把灯吹灭了。于是，世之介拉住那女佣人的衣袖说：“奶妈不在那边吗？”女佣人听了，实在感到奇怪。
如果将此事打个比方，这就像伊奘诺尊和伊奘冉尊在天上的浮桥下的事情一样。世之介在一般孩子尚不了解两性之间是怎样一回事的时候，却早就有了上述的心情，所以女佣人一五一十地向世之介的妈妈讲了此事，他妈妈大概也为此而开始感到高兴。
从那时开始，世之介对于性的兴趣愈生地浓厚起来，即使偶尔游戏时，也收集美人画之类可笑的玩意。如《徒然草》中所云“繁多杂乱的书车上的书”，世之介的美女图繁多而杂乱，便说：“我不想见的人不要到我这香草居室来。”他严格禁止人们出入的做法真让人受不了。有时候，世之介用纸折些有意思的东西，就说：“比翼双飞的鸟儿就是这样。”说完就给了侍女；有时做一朵花，把它系在树枝上，说：“这是连理枝，给你吧！”
世之介不管做什么都不忘记男女色情之道。兜裆布也从不需要别人帮忙而自己系，和服带子也是自己在前面系好再转到后面去，身上带有兵部卿香袋，和同样的香熏衣袖，那情窦初开的风情连成年人也自叹不如，足以打动女人的心。即便与一般大小的朋友一起玩耍，也不瞧天上飞着的风筝等，却说道：“虽然将可望而不可及的爱情叫做‘云梯’，但自古至今天上就有偷情的吧。一年只能相会一次的牛郎织女星假如恰恰遇上阴雨天，那心情会是什么样的呢？”
世之介甚至在仰望遥远的天空时，也怀有一种空虚失落的感觉。他从由衷受到恋情的吸引，直到五十四岁为止，共玩弄女性三千七百四十二人，男妓七百五十二人。这数字来自他自己写的日记。自从在用什么东西围着不易被人察觉的地方做些模仿男女色情之事的儿童时代起，他一直永不停息地消耗肾水，用一句决非情歌小调的词来说，世之介“居然活到今天的六十岁”。他的命真算够大的了。
【第一卷】
（二）不好意思只好用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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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七月七日七夕的早晨，陈旧的铜座灯、注油壶、小桌和石砚等物品都要清洗干净，所以平时清澈见底的芥川河的处处浅滩，都变成了满是尘埃的所在。在这芥川河的北侧有一座叫金龙寺的庙宇，傍晚钟声响彻四方。世之介的父母每当听到钟声，便回忆起后醍醐天皇的皇子恒良亲王八岁时作的和歌：“朝思暮恋无已时，每闻晚钟倍思君。”世之介也已经八岁了，也该上小学了。
当时，世之介正在山崎的伯母处生活。古时的俳句大师山崎宗鉴居住过的一夜庵遗址的庵内住有一位僧人，他精于泷本派书法，所以，伯母便让世之介前往那里当他的弟子，有幸被收下。可是，那天世之介把请僧人写字帖用的纸递到老师面前说：“真是太麻烦您了，请您依照我的话写成书信！”为其师的僧人大吃一惊，反问道：“虽然你这么说，然而，我怎么写才好呢？”于是，世之介叙述内容道：“我们虽然早已很熟，不拘礼节，但是，现在我仍忍不住而如实讲出来。大概你从我的眼神中也可以理解到的吧！几天前，在伯母睡午觉时，我并不知道那里有你的缠线板而踩坏了它，可你却说没关系，本应发脾气的事情你却一点儿也没生气，一定是因为有什么话想偷偷告诉我，如果有，我想听一听。”
世之介了，毫无办法地写到这里说道：“已经没有纸了。”于是，世之介拜托说：“那么，以后再请您给我写吧。”“反正以后还要写嘛，今天就写到这吧。”老师这么说。老师虽然感到此事非常奇怪，但也并没在意，便给世之介写了“伊吕波”字帖，让他练习书法去了。
夕阳落山，已近黄昏，接他的人一到，世之介便跟着他回村。入秋的头场风劲吹，榨油绞杠吱嘎吱嘎的响声连绵不断，还夹杂着捶打捣衣石砧的声音，听起来杂乱无章的。在伯母家中，女佣人们正在拆卸绷紧浆洗丝绸及展宽布幅的工具，其中的一个女佣人问道：“这件如此漂亮的和服是小姐平时穿用的服装，可是，在腰部带有红瞿麦家徽的橙黄色和服是谁的呢？”另外一个人答道：“那是世之介少爷的睡衣。”于是，订有一年合同的女佣人急急忙忙地一面叠一面大声说：“如果是他的，一定要使京都的水洗，可是……”世之介听到女佣人讽刺的话语后，说道：“让你们给我洗了这净是污垢的衣衫真有些过意不去，不过，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嘛。”被世之介这么一说，女佣人顿觉羞愧，便不再挖苦了，只是说：“请您不要在意。”说完，刚要离开这里，世之介拉住她的衣袖肯求她说：“请将这封信送给阿阪表姐。”
女佣人毫不考虑地遵照世之介说的将信交给了阿阪，可阿阪却一点儿也不记得能有谁会给她写信，所以羞得面红耳赤，她严厉地对女佣人说：“是谁让你送给我的？”母亲极力地劝住女儿，拿过那封信一看，便肯定地说这是那个出家人写的。信的文字虽幼稚并很滞涩，但母亲仍认为那可能是僧人写的信。僧人没写却被怀疑。那位僧人对此事越是辩解，越是令人感到不可理解。世道本来就是如此，本来一点小事也被弄得沸沸扬扬，所以世间便传出了不着边际的传闻。
世之介主动向伯母说出了心意，伯母心想：“迄今为止，我一直以为他仍是个不懂事的孩童，如今可真让我出乎意料。明天我要把此事告知妹妹，让她在京都也大笑一场。”伯母心中虽然这样打算，表面上却不露痕迹，她又想：“我女儿因为相貌出众，已经和别人说定婚事。本来，只要年龄般配，即使嫁给世之介也是可以的。”伯母把一切都藏在心里，从此以后，仔细察看，但越看越觉得世之介纯粹是耍弄小聪明。
“不管怎样，如此不着边的事情，即使他求你写，你也不该写呀。”被世之介给添了麻烦的那位僧人遭到了人们的批评。
【第一卷】
（三）不让人看到的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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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也是非常有意思的乐器，但是，世之介整天不停地敲打谣曲《松风》中的“之后恋情折杀人”一段极难的鼓法，最后，连他父母也受不了他的干扰，后来干脆令他不再练鼓，而希望他去学习男人养家糊口的本领，因而，便打发他到钱庄街一家铺号为春日屋——母亲的亲戚家开的钱庄去学习如何方法等等。但是，一时间之后，人家便把早已写好的如果父亲死后，世之介继承了遗产就要加倍偿还的借据写成三百目银子。虽然金钱无所不能，以这样的孩童为放债对象也实在是缺少人情味了。
当时，世之介还是个孩子九岁那年的五月四日。多层菖蒲铺顶的屋檐前面的杨柳枝繁叶茂，树荫下已是薄暮时分，光线很暗。屋檐下的檐滴石旁，以筱竹围成的遮挡别人的围篱内，一位像是贴身的女佣人，刚刚脱去带有竹叶图案的夏衣和贴身裙，刚要洗菖蒲热水澡。她以为：“除去自己之外没有外人，此处还能听到的也不过是隔壁的一点儿动静，绝对不会有人看到。”于是，露出儿时留在臀部的伤疤也全不在乎。她冲洗了肚脐四周的污垢，进而又用米糠袋尽情地搓洗肚脐以下那最魅力十足的部位。搅动洗澡水而泛起的泡沫显得油乎乎的。
这时，世之介爬上了亭子，用望远镜仔细观察，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女人洗澡的动人姿态。盯着女人那认真洗澡的样子真是趣味无穷。不一会儿，女人突然发现了世之介，显得特别不好意思，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双手合十一拜再拜。然而，世之介依然皱着双眉，指指点点地发出笑声。女人实在难以忍受，就急忙洗完澡，慌忙穿上鞋，出了澡盆。于是，世之介从篱笆的缝隙里招呼那个女人说：“今天，在初更过后夜深人静时，请事先打开小门，我要请你知道我的心里话。”女人说道：“太不像话啦！”于是，世之介说道：“如果你不照办，我就把那些事告诉给其他女人。”那女人以为自己秘密被他发现了，心中感到奇怪。她觉得非常为难，便说道：“那么，就暂且照你说的办吧。”
说完，女人就返身回去了，她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当天夜里，她蓬乱着一头黑发，以为反正不会有人看到，便随意地扎上。当她刚刚穿好素日穿的衣服时，传来了世之介的脚步声：他偷偷地来了。女人没有办法，只好心平气和地招待他，尔后又拿出玩具箱，将小玩偶、不倒翁和云雀笛子等等全部拿了出来，说道：“这些都是我珍藏的东西，但是，只要是给您玩儿，我一点也不介意。你拿去玩吧！”女人想用玩具像哄其他孩子似的哄他，但是，世之介毫不领情：“不久，等你有了孩子，还是用它们来哄他别哭吧！喂，你看那个不倒翁好像爱上你了，它总是向你身边靠。”世之介说着话就一歪身子，躺在她的腿上，那副神态俨然一副大人的样子。
女人的脸通红。这种情形如果被人看到，未必会被看做是区区小事。女人慢慢地静下心来，轻轻地抚着世之介的肚子，说道：“去年的二月二日给你针灸天柱穴的时候，为了使伤口止痛而涂了盐。和那时相比，你现在愈发招人喜欢了。喂，到这里来吧！”
说着，她穿好和服就把世之介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就这样抱着他跑了出去，尔后用力敲着格子拉门，喊道：“世之介少爷的奶妈！”奶妈出来后，她说：“这孩子天真地想吃奶。”说着，将事情的原委叙述了一遍，说道：“原来我还一直认为他什么也不懂，可竟然干出这种事情来。”说着，捧腹大笑起来。
【第一卷】
（四）幸而阵雨打湿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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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之介的聪明过人的举动，绝对可以用“十岁之翁”这句谚语来形容吧。他本来就相貌英俊，而且还是喜欢男色的少年。那时，下坂小八发式是最惹眼的，这种发式是把两鬓剪得很短，将头发竖着扎起。梳着下坂小八发式的世之介颇富男性魅力。只要有人注意到他并给予赞扬，他便主动相约。他随时准备同男少年周旋。但是，人们仍然说他尚不具备对色恋的区别能力，大家像盼着花儿的盛开静观世之介的成长。
有一天，世之介要去捕捉小鸟，顺便带着奴仆去拜访家住鞍马山脚下的一位熟人。他有时拿涂有粘鸟胶的竹竿惊扰枝头小鸟，有时打开细网，有时在筱竹上涂以冬青皮胶使它几乎弯过来，有时草铺屋顶的檐头僻静处置以蒙了红头巾的
化猫头鹰作为鸟者隐身于草丛之中。他玩了整整一天，但仍没玩够。回来的路上，走到一处山脚下，天空乌云密布，竟下起雨来。然而，雨并不大，雨点如碎了的露珠洒落下来，这种景致别有一番情趣。
四周的树没有一棵能够挡住雨水，他想，反正已经淋湿，干脆以袖遮雨吧，便不顾雨淋，继续赶路。然而，跟随的仆人那以墨染成的假胡须被雨水一淋实在令他感到难堪。这时，有一位隐居在此山中的男人，寻着世之介的足迹而来，偷偷地为他撑上了一把雨伞。世之介突然心里晴空四野，回首观看，说道：“您这深情厚意，我非常感激。今后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所以请您将姓名告诉我。”然而，那男人根本不理会他，而是递给他一双替换的草屐，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非常精巧的梳子交给了他的仆人：“梳理一下你那乱蓬蓬的拢不上的头发。”
这时候的世之介不知有多么兴奋：“阵雨过后，天放晴，晚虹也消失了。我听了你许多足以使我无比快乐的热情的话语。从前，没有什么人思念我，我因而虚度了年华，这完全是因为我没有讨人喜爱的地方缘故，我真有些恨自己。像今天这样的相见，的确可以说是奇缘。今后，请多加厚爱。”世之介如此说了一遍，可是，那男人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平静地说道：“我不过是解除了你途中遇到的困难而已。关于男色之类的事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那男人根本不想和他再继续说了，所以世之介感到非常扫兴。完全不知如何是好的世之介心中怨恨着：“上了年纪也不懂得恋情的死板板的，让他一个人成个老朽的废物就好了！”他坐在了一棵枯老的松树下。
“你是一个多么少情寡义的恋人啊！打湿衣袖的泪水，与方才流出的激动的泪水不同，这是未能满足恋爱欲望的伤心的眼泪。著名歌人鸭长明即使隐居于山中，也会不时地挑逗门前的美貌少年。方丈房内的灯被熄掉后，他便会为恋情感到心烦意乱。其美貌足以使月亮黯淡无光的侍童万作在濑田桥头与情人幽会，使兰麝的芳香染于情人衣袖，难道这些不都是为了迷恋男色的情感吗？”世之介又说了上面一番话。那男人仍然不有动心。少年世之介絮絮叨叨地反复叙说秋夜长话，他感到那位名叫白系的少年说服长者的口才同自己也是不能相比的。
过了一会儿，那男人说道：“那么，改日我们在中泽村神社正殿前见面后再说吧。”男人草草约定后就想返身而归，世之介跟在他后面，抓住分开矮竹叶前行的男人的衣袖说道：“中国古代有美男子李节推先一步去风水洞等待盟兄苏东坡的故事，我也要像节推那样，再次欢迎您。”此时，夜已拉开了序幕，世之介只好停下脚步，他目送着那位男人渐渐消失于夜色中。
后来，那男人将这件事讲给长年与他相爱的男人听，并说：“再也不会有那样的事情了。但我仍然记得他与我之间的恋爱经过。不再理他吧，那未免太残酷了！样甩开他呢？”后来，他与世之介又好了起来。另一个男人只好放弃自己的感情，退避三舍了。
（五）了解身世才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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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日的傍晚，世之介凭着重阳节时痛饮的“隔日醉”的酒意邀了专卖进口商品的老板濑平，想让他体验一下“男女初欢”的乐趣，于是一起去了伏见妓院区去嫖妓。
刚一听到东山街南端东福寺的晚钟，片刻便到了伏见妓院区的撞木町。他们在孙右卫门的枪屋茶馆一带下了轿，匆匆赶路，不由地气喘吁吁。他们甚至来不及尝一口日莲宗派墨染寺内的著名泉水，便直接来到花街柳巷的南口。“这里的妓院街为什么堵了东侧入口呢？”“这才叫寻美不嫌路远呢。”他们一边闲聊，一边窥视着妓院街内的景象。有一位男人，好像是京城内的官员，有些发白的肤色，留着可戴冠冕的发型，他大概是偷偷来嫖妓的。还有一个男人好像是宇治茶馆的二掌柜，对，就是他。此外，还有六地藏的赶脚人和等候去大坂的航船的旅行者，他们的大口袋里面包着爱宕土特产佛前草和粽子。他们把口袋背在肩头，同时点着成串的钱，在换家逐户地巡视了妓院，又转向廉价妓女所在的泥町方向去了。那表情十分有趣。
世之介与濑平一面等待着观望渐渐离去，一面在街上散步。妓院街西侧中部向外突出的带横木格窗标志的一家妓院，糊在隔扇上的印着龙田川红叶图案的纸已乱七八糟，室内弥散着香烟的烟雾。就是在这家破落的妓院里，有一位温柔女子。她看上去沉默寡言，也不扭妮做态。她此时正在伏案写字。她写下了“今日之菊花，为衣袖添香”之后，便停笔不动了，只是望着写好的字显出思考的神态。那神态格外令人神往。于是，世之介问道：“如此美丽的女子为什么在这样的妓院里呢？”濑平说道：“这家妓院的主人在这个妓院区内是最贫穷的，所以这位姑娘才如此可怜。即便是不太好看的女人，如果衣着和饰物高贵，也会使人感到高雅漂亮。如果把岛原的高级妓女们穿旧的菖蒲色八丈岛绢丝织品或仿中国绸缎的旧和服等拿来给这所妓院的妓女们穿上，她们也会显得格外令人神往。”不错，看来这是个花费低廉、较简陋的地方。
世之介大大咧咧地坐到那家妓院门前，他将短刀和手纸夹随意放在地上，开始仔细看那位妓女。越端详越觉得她是一位姿色出众的尤物，便说道：“你为什么呆在这家妓院呢？尤其是还得讨好客人，想必是很苦的吧？”女人说道：“被别人看透了心思依然干这行当，想当然是因为下流的原因吧。总之就是因为穷，所以就会不知不觉地萌生一些欲望，向客人索取金钱、日用品之类的事就不用说了，甚至连室内墙上糊的纸也要求别人来给换，以便挡住从外面吹进来的贼风。像小野木炭啦，吉野出产的纸啦，用悲田院村出产的蔺草编成的草屐啦等等，都要自己掏腰包来购置。不仅如此，碰上下雨天、刮风的天气更不见有客人到来。即使御香宫举行传统祭祀活动，或者端午节的五日、六日等等各种节日，也没有一个能带上我和他一同游乐的、靠得住的客人。还有，我还常常受到老板的责骂，我总是抱着对付的想法过日子。两年多以来我就是这样过来的。一想到将来如何，心中就产生一种恐惧。住在遥远农村的父母究竟在如何度日呢？自从我来到这里之后，就始终没有他们的消息。当然，他们也不会到这里来看我，所以……”女人一边述说，一边流泪。世之介问道：“你的父母住在什么地方？”她答道：“住在山科的乡下，那儿叫源八。”世之介说道：“以前，我们互不相识，那就不用说了，如今我们既然已经熟悉了，哪天我就到你家里去，将你正在平平安安做事的事情转告你的父母。”女人听了世之介的话并未如何高兴，而是说：“您绝对不能去我家！我实在不敢当。以前，他们靠挖茜草根勉强度日，如今已经衰老了，依靠向别人乞讨为生。而且，更不幸的是，他们都已染上了疾病。”
与女人分手之后，世之介便去了那女人的故乡。来到山科的源八她的家，只见牵牛花正温柔地缠抱在小柴门上。架在两根立柱上的横梁上挂着一支长轭，马鞍光洁明亮，没有一点儿尘埃。看起来，主人并没有把装在过时的朱漆刀鞘内的大刀、短刀视为无用之物，而是依旧保持着武士的生活原则和精神。与主人一番郑重的寒暄之后，世之介讲述了他们女儿的情形。父亲说道：“身为女子，干了那种无耻的事情，还有脸提我们这做父母的，真让我感到羞愧。”说着老泪纵横。世之介给予安慰之后便起身离开。回来的路上，他对那位女子决心隐瞒自己身世感到钦佩。不久，父母便为女儿赎了身，她重新回到自己的家乡。此后，世之介一直和她保持联系，常常去山科拜访她。这是世之介十一岁那年冬天发生的事情。
（六）粗俗的澡堂妓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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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三日夜晚的月亮称夜月，十四的称待宵月，十五的称中秋明月，无论什么地都有许多关于月亮的名胜古迹，可是，须磨之月也许更引人入胜。世之介等人包租了一条小船，向须磨出发了。绕过和田海角，便是西宫松树林。不久，便抵达了西须磨的盐屋。这里是熊谷直实制服平敦盛，而平敦盛是用熊谷沾过嘴的酒杯饮酒的地方。
他们租了一间能看得见海上风光的小屋，启开从京都带来的舞鹤酒与花桔酒的酒坛盖，畅饮起来。夜晚，大家一起畅快地笑闹着，可是，随着夜色越来越黑，连月光也显得特别冷清，偶尔有鸣叫着飞过的一只海鸟也让人感到它是没有配偶的孤鸟。这里的一切都显得特别寂寞。
“即便是一天晚上，假如没有女人也很难度过。难道年轻的海女也没有吗？”有人嚷道。他们打算让某人去找一位海女来。不久，果真来了一位海女，她头上没插梳子，脸上也没涂脂粉，衣服的袖口很窄，下摆很小，而且浑身散发出一股强烈的海腥味，简直让人感到恶心。世之介感到很奇怪，说道：“昔日，在原行平究竟让什么样的海女给他搓脚，并消除了他那沉闷的心情呢？而且，他还在分别之际，将香包、香道用的香炉及小勺与研钵，甚至连过去三年间用过的所有家庭用具全都送给了她，到底为什么呢？”
次日，他们来到兵库的妓院，一看才知道，此地的妓女接客有黑天白夜之分，但所说的“夜”只是半夜，而且要和客人限定时间。原因是，停留在这个港口上的客人，多数要根据风向的变化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起程。他们只要一听到船老大的呼喊声，即使正在听着情歌小调也要起身离开。一般来说，妓女给倒了一杯酒，客人要回敬一杯，可是，当妓女尚未接过回敬的酒杯时，客人就要起身，那番恋恋不舍之情自别有一番滋味。这种情况至今还存在。怀着这样一种落空的心情，以这样的妓女为对手而寻欢取乐是愚蠢的，所以他们决定马上去洗澡。于是，有位澡堂妓女说：“若传出艳闻，就泼冷水。”说话的是位下唇长得突出、高高的鼻梁、潇洒漂亮的女子。世之介抓住她，以谣曲《忠度》的词调问道：“尊姓芳名？”她立刻答道：“忠度。”世之介与她临别时约定：“当然，这不是白干的。”从送浴后净身用温水的方式来看，这位女子的确跟别人不一样。大致来看，让客人喝香米粉、送浴衣、送供客人抽烟用的小火罐、送头油、送镜子等等，这里的服务与别地澡堂都基本一致。
这里的澡堂妓女只穿一件和服外衣，并且下摆提得很高，腰间紧紧地系着一条白腰带。有人嚷道：“如果腰带破了，老板就亏了。久三，快把灯笼点上！”边说边取出草鞋。她们刚从小门出来就开始大声说同伴的坏话，并且还说酱汤过稀之类的事。“剪刀当然是给啦，但不知快不快。”全部是无聊的内容。一进住房，她们就立刻摘下棉布帽子挂在墙上，站在那里摆弄着方形纸罩灯的方向。然后，便坐到略显昏暗的房间里，不断地吸着烟，直到烟袋锅中成了一团火才停，还不住地打哈欠，一点不客气地起身去小便，开关拉门的动作也显得十分粗俗。即使躺下身去之后，仍和屏风隔壁的伙伴搭话，或者摆动着身子找跳蚤，或者算计本来无大必要的时间说：“现在是午夜呢？还是凌晨二时呢？”只要是自己不顺心的事情，就不予以回答，马马虎虎地应付着客人，连擤鼻涕用纸也用客人的。男女交欢完了之后便打起鼾来。睡梦中，不知不觉地把冰冷的小腿搭在客人身上，口里还咕哝着“烧火呀”、“打水呀”等这些梦话。虽说是临时应付一下，但不知道从何时起，这些妓女竟然变得如此下流了。
谈起“丹前风”这种打扮来，还有个故事。从前，江户的村上老爷的公馆前面有一浴室，一位名字叫胜山的女人，她是一个知情达意的澡堂妓女，她首创了名为“胜山髻”的发型。她举止温柔而且妩媚，所穿和服的袖口宽松而大方，并高高提起下摆两端。她为人处事与别人大不相同，非常惹人注意，所以她创立的这种装束便从此在社会上流行开来。据说，后来此女子成为吉原妓院区的太夫，并接待过地位显贵的嫖客。这是一位无法可比的高级妓女。
（七）原是皇族府邸女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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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裁缝用竖条纹薄丝织品的零头儿给世之介缝制了一个挂在前腰的钱包。世之介在钱包内积存了一些碎银子。一天傍晚，他将学徒出身的二掌柜约了出来。两个人寻欢作乐的心思都很旺盛，便来到了所谓“水是源头清”的清水和八坂附近。这里是有妓女的茶馆特别多的地方。
“不就是这一带吗？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你曾经说过，这里有善于唱歌，会饮酒，而且长得特别可爱的女人。是菊屋，是参河屋，还是常春藤屋呢？”他们到处寻找着，沿着胡枝子篱笆之间的小路向里面走。寻着一间房子，进去一看，里面立着一个带有梅花黄莺图案的屏风，地板上放着一把用青冈栎木制作的三弦琴，一根琴弦已断。这把琴也许是某人在弹断琴弦之后，随便丢在那里的。涂了黑红漆的烟盆内，埋在灰里的木炭依然是红的，草席好像湿漉漉的，使人感到有些别扭。再向里走，便有人端出了常见的放酒杯的托盘，出自礻氏园工艺的带腿儿的圆盘里放着烤熟的鱼、咸梅、红姜等，而且备有上了漆的竹筷子。这个女人，身穿适于晚春时节的淡紫色中国花纹绸料制作的和服，腰间系一条美丽的宽幅茶色缎带，未打扣，带子两端掖在腰间，依稀可见用朝鲜带字花纹的下等丝绸做的紧身衣裙。从薄软的小杉原手纸缝间可看到便宜的牙签儿，头发打了四折之后，松散地扎着。左手还提一只带有朱红漆盖的烫酒锅。她刚一进来就说：“慢待了诸位，请喝点儿酒吧！让我满上。”说话的口气显得有些卑俗。世之介开始还挑着籽粒饱满的榧子吃，但是，也不能总是这样伪装着，所以就接过女人递来的酒喝了下去，又用筷子笨拙地夹了一块烘烤好的鲜鲷鱼段儿送到嘴里。女人说：“再来一杯，怎么样？”
开始的时候，世之介还真有些难以承受，想换个地方重新开怀畅饮一番，就在女人匆忙起身去换酒壶的功夫，他突然注意到此女子的腰姿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总觉得此女子好像很懂得妓女兼陪酒女的待客方式，听到她把木枕放到对折的彩席上去的声音也让我感觉格外不同凡响。女人脱去了带有中国式花纹的那件淡紫色和服，换上有一点污垢的浅葱绿色睡衣，先一步躺进被窝中，哼着小调儿，等候客人。
世之介从去年十二岁时起就已经变声了，他早已成熟到成年人都无与伦比的地步。他一点儿也没有羞愧，说道：“你我之间的这种短暂的缘分应该认为是普通人之间的缘分，这一定是观音菩萨撮合的。从今以后，我们将会更加亲密起来。如果你腹中真的怀上了我的孩子，附近幸好有能够保佑顺产的地藏菩萨……钱当然要花了，但是，上供用的百块年糕之类自然要由我这个当父亲来操办了。就请放心吧。解开你的腰带吧。”
女人二话没说，就宽衣解带。两个人尽情地快活了一番。
世之介和那女人有了亲密关系之后的一天，女人低头不语，暗自流泪。世之介发觉之后便问她什么原因，最初那女人一声不吭，过了一会儿她才静静地说：“目前，我虽然干了这营生，可是，直到上次宫中更换佣人的时候，我一直是某位皇族府邸的佣人。不过，出人意料的是那位公子哥爱上了我，最后竟然偷偷地跑进了我住的房间，向我表示他的爱慕之情。那天夜里的事我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十一月三日那天下了冬天第一场薄雪，使我感到恐慌的是，他竟然亲自揉了一个雪团儿说：‘你的皮肤就像这白雪！’说着便把雪团扔到我的怀里。我把您与那时的他联想在一起，所以回忆起那时的事情。”于是，世之介风趣地说：“可是，你说我像那位皇族公子，究竟像在什么地方呢？”女人立刻说道：“您说什么地方像？简直没有一个地方不像。您和那位皇族公子简直一模一样。他在一个寒风凛冽的清晨特意跑来问我日子过得怎么样，然后，送给我一件白绫子衣服。并且说，你母亲一个人在西阵过日子太可怜了，便派人给我家送去了米、酱、木柴和房租。仅仅十一岁的年纪，难得对别人照顾得如此周到细致。因为我看到您也非常像他，事事留心，所以，就觉得您非常讨人喜欢。”
女人根据世之介的年龄，说出像上面那些合乎对方味口的甜言蜜语。这大概是京城人的特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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