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录 (试发表)
诗歌 创作
集外集杂诗,由废弃的几组、数以千行的“长诗”中摘存而出。
。
时间,早就开始腐蚀天堂的大门,
地狱里的铁叉和斧头也开始生出黑锈。
。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城市,
每个人都充满了邪恶的活力。
他们看不见天空,看不见星星,
看不见每天都有人从他们中间消失,
仿佛死亡只是每天从一片沸腾的大洋里,
舀走了几瓢微不足道的海水。
。
(在一个有普希金像的街心花园)
普希金!一个小黑人的后代,
在这异国的街头竖立了七十多年。
这里的冬天如此短暂,如此温暖,
这里的积雪,比霜,比雾,
比不可靠的爱情融化得还快。
你这小小的铜像曾经两次被推翻,
他们用一根绳子,
把你的铜像两次从马路上拖走。
以后,这样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
因为人们早就把你彻底遗忘,
没有人再会背诵你的诗句,
没有人会在夜里给你的铜像献花。
。
一个幽灵,在洞穴里呆久了,
也会变成岩石的一部分。
就像那些在无光的深渊里繁衍的鱼,
身体变得像子宫里的胚胎一样透明,
连视力也化为乌有,
眼窝变成了身体上的一道残痕。
。
城郊的夜色多么黑,
好像是被城市赶走的夜色、双倍的夜色
涌入了旷野和荒田、草丛和林岸。
河面上,细细的波光比磷火还要刺眼。
。
这夜色下波光粼粼的水面,
绣在这黑色旗帜上的异教徒的月亮。
。
谁说神明不会犯错?
如果他们像沉迷享乐的世俗帝王一样,
在自己的理念世界里沉睡不醒,
任凭天使的报告在灰尘里堆积如山,
任凭人类的祈祷和呼告在虚空里消失。
。
城市,辉煌灿烂,到处喷射着永恒的火焰,
闪闪发光的尖塔一直伸到了云端。
人类像扑火的飞蛾一样,
具有顽冥不化的趋光的天性。
。
这些鸽子,从人们手里吃掉的米粒,
虽然不能填满那位著名的印度国王的整个棋盘,
但也足以填满十来个格子。
。
“陌生的幽灵,我喜欢你长长的睫毛。”
“我可以让我的睫毛比猫的胡子,
比海豹的胡子还长,
只要你喜欢。”
。
——“在天堂里,有没有一群人
做着神圣而完美的数学练习?”
“至少,我们这些幽灵都讨厌数学,
一加一等于二,二加二等于四,
只有人类的头脑才这样思考。
他们以为另外一个世界里的宫殿,
也是按照几何原理建造而成:
不是九个尖顶,就是八十一个拱门,
天使和鸟一样,长着不多不少一对翅膀。
为什么天使就不能长着十一只翅膀,一万只翅膀?
难道这样,天使就不能飞翔?”
——“我不明白,
你们为什么要指责自己所创造出来的生命?
如果你们把我们造得像这只鸽子一样,
我们一定就会习惯于在风中
展开思考、联想和回忆。“
“你说得有理。
只是,不要拿你们的尺子来测量我们的内心,
因为你们的尺子会软成一团,
会变成一条百节爬虫,
每一条细腿都有自己的意志,
相信我,在另外一个世界里,
这只怪异的爬虫不能前进一寸。”
——“我们的舌头还曾相互打架,
争论各种话题,比如一个幽灵有没有重量……
不过,现在我们对这些话题已经彻底不感兴趣,
没人发问,也没人回答。
一棵树就是一棵树,
一朵花就是一朵花,
没有树神也没有花妖,
因为我们自己已经变成茫茫宇宙间的一个个怪物,
我们出生,然后死去,如此而已。”
。
“我看见你每天来喂这些鸽子,
却又觉得这一切毫无意义,
你口袋里的米粒只是变成了鸽子的粪便。”
——“不错,它们最喜欢在普希金的铜像头上,
举行它们神圣的排泄仪式。
。
你的大衣里面仿佛衬着铅块,
你的身体却比小鸟轻盈百倍。
。
钟摆永久地停了下来,
他们的耳朵再也不会听到滴答滴答之声,
取代它们的,是永恒的嗡鸣,嗡嗡嗡,嗡嗡嗡……
那是永恒的振动,使一切诞生,又使一切分解。
。
我常常可以感觉到你们的存在,
像一缕无形的风那样在我周围飘来飘去,
只有猫突然睁大了眼睛,隆起了脊背,
竖起的毛发感应着你的吹拂。
这虚弱的微风要将整个世界卷走。
。
“我再也不愿意花上三天三夜,
为匆匆瞥见的一朵花写上十四行诗,
我宁愿买上十四朵鲜花,
闻着它们浓烈的芳香,
直到它们全部枯萎变黑,
直到花瓶发出臭味。
艺术只会将我们的感受毒化,
我要将它们抛开,
像个无知的婴儿一样,
一切都是第一次发生,
一切都在永远地消失。
这一秒!——
我要用最强烈的快乐,
填满这时间的无底之桶。
只有一个接一个的瞬间,
刚刚我还从人头攒头的街头走过,
有几张面孔让我着迷,
现在,我坐在这阴暗的书房,
外面的世界已经永世隔绝,
被我彻底遗忘。
人的生命太短了,
时间永远不够我坐下来,
完整地读完一首诗。”
——“你这诡辩的芝诺,
时间还不够你从街头走到我的书房,
你的时间不但不够你读完一首诗,
而且也不够你说出这一大通辩词。
永恒也许只是无尽的瞬间,
但是如果把你放在地狱之火上翻烤,
你就不会这么自信了,
时间会连成一体,
一个瞬间孕育着下一个瞬间,
把你那诡辩的舌头烤得焦黄。”
。
长久以来,
我像一个唯心论者一样,
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的眼睛闭上,
万事万物就全部消失,
当我走上街头,
那些流动的色彩,
只为我一个人的眼睛出现。
穿过只有我才看见的那面棱镜,
我常常入迷地看着万物出现,然后消失。
没有人在意时间的奔涌。
没有人和我踏入这同一条河流。
。
你不能体会我们这些虚无分子的恐惧,
有一次,我挤进一辆塞满人的公共汽车,
我像一条蛇一样,
想和自己的同类扭着身体,
一起蠕动,一起呼吸。
我希望自己能变成那个售票员,
每天拿着票夹,每天大声嚷嚷着,
在这个破烂的车厢里度完我的一生。
2007.11
。
从前,人们总是向巫师、圣徒、神父,
请教关于时代的问题。
他们的回答总是相互矛盾,
把它们统一起来,
可以得到一条长着二十四条腿的爬虫,
每只腿都想把“世界”这个庞然大物,
抬到自己认定的方向。
偶尔,它们的意志也能达成一致,
那是多么美好的时刻!
那是神明给这爬虫插上了一对神奇的翅膀,
所有的前腿后腿全都自惭形秽。
。
少了黑夜的笼罩,
少了寒风的呼啸,
人类将会变得更加糟糕,
他们将忘记祈祷。
他们的嘴角只会发出傲慢的微笑;
头顶上滚落致命的石头,
他们也懒得躲避,
他们把这一切都将归罪于天意,
那个只为善、不作恶的意志。
。
在所有的傻瓜里面,
诗人总是那么天真幼稚,
让我们来窃取这个诗人的思想,
让我把一个问题悄悄塞进他的头脑,
仿佛他的良心在询问自己:
“我为什么在这里?
在这个注定毁灭的宇宙里写诗,
又有什么意义?”
诗人醒来:
“我为什么在这里?
在这个注定毁灭的宇宙里写诗,
又有什么意义?”
。
“正义女神的天平,
难道会让一克黄金压倒一克沙子?
口渴的时候,一滴水难道不比一滴蜜更加甘甜?”
于是,他顿悟到自己的生命是如此完满:
智者有智者的宝座,
我们有我们摇摇摆摆的板凳。
何况,智者永远不了解,
在一个摇摇摆摆的板凳上晃来晃去的那份乐趣。
他像斯宾诺莎一样反问:
“石头难道会抱怨自己不会看,不会听?”
智者:
按照你的逻辑,
我的智慧倒给我造成了致命的“缺陷”,
我无法体验你们这些低能者的心灵颤抖?
高尚者无法体验卑贱者的卑贱?
深沉的灵魂无法体验肤浅之徒的肤浅?
我,无法体验你们这些白痴的白痴?
他:
(不知不觉地现出“聪明人”那嬉皮笑脸的神情)
不,我们不敢自大到这个程度,
只不过,高尚者和卑贱者各有自己的圆满,
深沉的、肤浅的,各安于自己的命运,
大圆小圆,具有完全一样的属性。
智者:
我看,大圆倒应该感到自卑,
因为它们常常会以为自己更加圆满。
他:
对于伟大的事物,我们也应该宽容它们的弱点。
2008.5.23
。
我应该让邪恶之树接受大自然的滋养,
让它长得结实、高大,
我对它们浇灌得太勤了,
以至于害得它们一个个发育不良!
2010.12.17
。
几百年后,这刚刚过去的一个世纪,
这光辉而荒谬的一个世纪,
也将成为遥远古代的一环,
那些人物将会变得无人知晓,
一种新思想将重新审判这逝去的千年。
也许这种新思想已经出现,
已经在蜕化,变形。
2011.2.3
。
梦游者在太阳照耀之下,
梦见自己在午夜剧场的一出喜剧里,
扮演一个时而清醒、时而发病的疯子。
2011.4.7
。
多么可惜,我们竟然只能存在一次。
当我们死去,那么多独特的感受,
将像一座无人知晓的宝藏,沉入无边的空虚。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生灵,
谁与谁也不相似。
我们爱自己,爱我们的智慧、我们的平凡。
尤其是平凡,乃至是缺陷。
人人自爱,也就不需要别人的爱。
人人有权放纵,人人有权懒惰。
人人有权贪杯好吃,
人人有权做个别人不喜欢的坏蛋,只要法律允许!
我们喜欢彼此身上自私自利的个性,
我们争争吵吵,分分合合,
到头来却还是亲密无比。
我们彼此知根知底,
一个人身上的毛病,其他人个个都有,
所以,我们才是同类,才是朋友。
我们都是弱者,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也管不住自己的耳朵。
但是我们宽恕自己,也宽恕他人。
(一个智者经过,
不由得感慨不已:
真是大开眼界!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信条,
圣人也常常无法恪守,
一群猪猡却可以做到!)
2011.4.28
。
当一只飞蛾叫道:空虚啊!空虚!
——你可以投火,按照你的本性。
或者,在火前飞舞,做个飞蛾中的艺术家,
把自己的影子投射到墙上;
你离火靠得越近,你的影子就越大,
只要别让翅膀沾上火苗。
飞蛾:滚!
2011.4.29
。
一个好色之徒正在和他的情人交欢,
忽然,他怀中那丰腴的肉体化成了一具骷髅。
他既不惊讶,也不惶恐,
他更加深情抚摸着那惨白的骨头,
对出现在他眼前的戏弄他的幽灵说:
看,多么美丽的眼窝,
多么匀称的腿骨,
多么可爱的指骨,
还有这细密的牙齿,
我要拔一颗下来,
做成项链吊坠。
我喜欢抚摸光滑的肌肤,
我也喜爱抚摸这圆圆的头骨,
舔吻那洁白的牙齿。
不要用这副骷髅来提醒我生命的真相,
我难道不知道生命在我的床边流逝?
我难道不知道肉体会腐败?
连这骨骼也会化为齑粉,
宇宙也会毁灭。
你用死亡和毁灭来恐吓我,
可是,毁灭,正是我的最爱。
2011.4.29
。
天使的地位在世人眼里大大降低了,
人们谈论地狱,像在谈论一座迪斯尼乐园,
仿佛地狱里没有会让他们魂飞魄散的烈火刀山。
2011.5.3
。
你的舌头就算驳得他的舌头翻卷起来,
又有什么意义?
他最大的人生烦恼是脚后跟上的冻疮在发痒,
一千条真理也无法使他离开这盆热汤。
人们平日里大谈艺术和真理,
不过像是谈论几个可爱的靠垫,
他们渴望奇迹,
不过就像在沙滩躺椅上扭来扭去的人,
想着一只高矮合适的脚凳,
好让他把腿搁在上面,
美美地打个盹。
2011.5.4
。
对于神明来说,
有什么预言不可以打破呢?
他预言一个花瓶的破碎,
也可以在一瞬间使碎片聚合起来。
神明的语言岂会落空,
变成可笑的谎言?
若非出于他的意志,
任何一丝渎神的念头也不会在日光下出现。
神明爱人,赐人食物,
但是他何必使人饥渴呢?
何不让人们吞食阳光和朝露就可以四肢矫健?
他的意志岂是我们所能窥探的么?
2011.5.19
。
您真是精明到了极点,
既想享受疯子的梦境,
又不想丧失您高贵的理智。
而幻象的魅力正在于它的危险:
如果你不能辨别它的虚幻,你将沦为愚人;
如果你明知它虚幻,却沉迷其间,
美妙的梦境将会把你吞噬。
你需要与现实搏斗才能获得幻象,
正如你需要与幻象搏斗才能获得理智。
一只猫可以幻想变成一头雄狮,
但是当狮子重新变回猫身,
会比一只中了毒的蚂蚁还要虚弱,
狮子在幻境里的一击,
耗尽了猫儿在黑暗中扑捉一千只老鼠的力气。
2011.7.12
© 版权声明:
本作品版权属于作者徐芜城,并受法律保护。除非作品正文中另有声明,没有作者本人的书面许可任何人不得转载或使用整体或任何部分的内容。
最后更新 2018-09-14 16:17:06
哎呦,偷偷更新乐
:))
我在。~~
诗歌简直就是我们这些情感好事者,最后的救赎
你好徐总,为什么没法注册你们一条生活馆的账号,?注册过程没法收到你们验证码呢?我咨询了联通运营商,仍无解!!021-62418072/62416672也打不通
我记得周力生老师有提起过徐总,只是当时在做《美容科学》杂志时,无缘与徐总相识。看来还是要用文艺的方式来膜拜徐总。希望由机会拜会徐总~
> 我来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