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诗2003(9首) (试发表)

诗歌 创作
蛇 这小小的只能容下两三个人的 房间,挤满了一大群不速之客, 面孔贴着面孔,鼻子挤着鼻子, 他们甚至互相亲热地抚摸起来。 他只好化作一条小蛇,无声地 ——既然任何驱赶和恐吓都不 起作用——游进室内,从一个 人的裤管游入另一个人的衬衫。 但是,连最轻微的惊叫也没有, 没有人注意到房间里有一条蛇 正在大家的脊背、胸口和脸上, 先是嘲讽继而恼火地游走。 仿佛它只是闯入了一群对任何 危险都视而不见的梦游者之中。 他们的手指使劲地绞缠在一起, 被蛇咬了也不分开。 合一 他曾来过我的房间, 玻璃窗上留有他向外凝视时的面部轮廓 以及高大的身影。 他只给那盆快枯死的花浇了水, 一只黑色的蝴蝶停在上面, 他所到之处必有蝴蝶出现,但是千万别碰, 它会立即化作一小撮白色的灰烬。 地毯上没有凌乱的脚印, 可见,他已经改掉了单独囚禁中养成的习惯: 一进入封闭的空间就要不停地踱来踱去。 坐上他刚刚坐过的椅子, 手肘放在他的手肘搁过的桌面, 我想象着自己与这个被驱逐者, 从脚趾头到眼睫毛合而为一。 2003.12.18 人头马身 这擅长射箭的威武的神灵,智慧的象征, 当他把脑袋夹在腿前,埋头奔跑起来, 样子多么像一条巨大的狗。 2003.12.18 他 1 时间太晚了,十年前他就应该起身告别, 在他后面的角落里,一顿饭的工夫, 女招待已经老得不成样子, 我看到饭店老板已经朝他这边, 好奇地张望过无数次, 实际上,所有的朋友都早已离开, 在他对着空椅子讲话的时候,外面, 别人已经绕着世界走了好几圈。 2 街心花园里, 巨人的胸像目光太远大, 周围的世界又太吵杂, 我看见他抓起花坛里的一朵小花, 揉成一团,挤出绿汁, 像是试图用笨拙的手指, 读懂巨人写下的一首 费解的抒情诗。 2003.12.18 出现在迷宫中的线球 再次来到那座道路纵横的迷宫, 被他杀死的怪兽已经复活。 夜色笼罩,再也没有聪明美丽的公主 前来赠送魔剑和线球。 他两手空空,记忆模糊地往迷宫里走去。 突然,前方飞出一个红色的线球, 撞在墙上,停顿片刻之后,又在地上转了半个身子, 仿佛在四处张望,然后, 着线球一颠一颠地向他滚来, 后面拖着一条细细的红线。 线团停在他的脚下,正好全部放完。 线头上打了一个结,仿佛表示这是一个头颅。 这红色的线头微微起伏,仿佛长途奔突之后, 需要喘一口气才能开口讲出 那凶吉不祥的问候。 他依稀记得,多年以前,那个胜利的黄昏, 闯出迷宫之后,自己随手把那团线扔在了门口。 这一次,它是否前来谴责自己当年的无情? 但这是另外一根线,毛毛糙糙, 完全不同于那根金色的皇家丝线。 当年那个容易堕入情网的青年, 已经变成一个多疑的老人。 他甚至怀疑,再次遇上多情的公主, 自己是否还会信任她那清澈的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拎起这根来路不明的线, 它的另一头,是出口,还是怪兽的巢穴, 或是另一个迷宫……线头微微抬起身子, 向后缩着,然后越抬越高, 仿佛一条小蛇沿着卖艺人的棍子盘旋而上, 空气中仿佛有蛇信子发出的咝咝之声。 片刻对峙之后,他猛地一把抓住了红线, 顿时,从地上,从空中,红色的细线纷纷向他扑来, 他的另一只手试图挡住它们, 但却只接住一个转瞬之间扎得结结实实的 沉甸甸的线球。 2003.12.11 湖 夜色中的湖,黑色的湖水, 像一个不安稳的梦,拍打着熟睡者的意识之岸。 意识深处,地下水连成一片,永久地熟睡着, 无知无觉地承受着各处传来的细小波动。 (这熟睡者的灵魂,会不会由一朵 出现在隔世天空里的云彩牵引着, 被一点一点卷走?) 公园的草地上,一座喷泉。 所有的水珠都仿佛一个不死的精灵, 从另一头,从乌有之乡而来, 在这个夜晚,在喷水池边遇见了我们 ——急转直下的一瞬, 这样的共处何其偶然,何其短暂。 终有一天,我们也将进入这无尽的循环。 我们也会变成这样的一个精灵, 亿万年中的某一天, 夹在喷泉的弧线里, 跃身而上,瞥见自己在前世见过的 夜色中的湖。 然后,继续,不为自己而存在: 像一朵小小的乌云, 寄身于一个有着无数重天空的 无边的幻梦。 2003.12.11 标志 如果给一座金字塔设计标志, 他愿意在上面画上野草、藤蔓、花朵、蝙蝠。 如果给一条河流设计标志, 他愿意在上面画上石头、大坝、木桨、星星。 有时,他觉得自己也不过是 别的什么标志上的一件象征物, 一个含混、随意的隐喻。 他最厌恶替别人设计墓地。 资料太有限,亲友的回忆往往互相矛盾, 很少有人懂得回忆的技艺而不加以扭曲。 他害怕设计出了违背死者心愿的东西, 受到鬼魂的诅咒。 2003.11.16 天桥 有时候,比如,在下雨天走在天桥上面, 恍惚之间,他觉得自己并不是 一个真实的活的灵魂, 而是某个飘忽不定的影子。 他知道,这不过是一种 最为常见的心理幻觉, 没有前世也没有来生。 不知道这轻盈的下坠的雨珠, 这坚固的漆成蓝灰色的铁桥, 是否也会陷入重影叠幻的迷思? 一座每时每刻都在慢慢损耗的桥, 一滴迅速蒸发的雨珠, 和自己,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 一座桥在迅速蒸发, 一滴雨在慢慢损耗, 当你走下天桥, 走上天桥的那个人已经消失。 2003.11.16 国王和推销员 有时,他兴奋不已,像一个自我中心的年轻国王, 有时又郁郁寡欢,像个上了年纪的推销员, 走遍了无数省份,兜售劣质商品,良心疲惫之极。 他宁愿颠倒一下:做个阴沉的老国王, 或者,做一个年轻的货郎。 睡眠日减的老国王受到噩梦的折磨, 至少还有整个帝国可供发泄自己的邪火, 不像那个衰老的推销员,踏上每个小镇, 都像来到毫无希望的世界尽头。 一贫如洗、自惭形秽的年轻货郎, 至少还拥有几段短暂的爱情和对明天的无穷想象。 不像为所欲为的年轻君主, 人生还没有开始,就注定了会厌倦不堪, 连爱神也不来侵犯他生命的边界。 2003.11.16 电影院 从橱窗里的大幅海报可以看出, 在这尘土飞扬的路边,在这丑陋的电影院内部, 此时此刻,正在放映着一部出色的电影。 在他平庸乏味的生活咫尺之外, 别人的头顶,却变幻着一些奇特的云。 仿佛马路边那个满脸肮脏、笑嘻嘻的白痴, 大脑里藏着一个他所看不见到 灿烂的的白日梦。 2003.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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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更新 2011-11-09 22:15: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