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与一个朋友 (试发表)

诗歌 创作
朋友: 你已经将我们这些朋友一个一个地抛弃了, 你抛弃了真实的生活,沉迷于这些梦呓般的句子。 诗人: 你不是也曾写过很多这样的句子? 我差点把你看作一个天才, 你比我更善于驾御语言。 朋友: 哦,谢天谢地,我彻底醒了, 那些支离破碎的幻梦, 那些半真半假的病态感受。 玩弄修辞真是世上最乏味的事情, 我再也不愿意花上三天三夜, 为匆匆瞥见的一朵花写上十四行诗, 我宁愿买上十四朵鲜花, 天天看着它们鲜嫩的颜色, 闻着它们浓烈的芳香, 摸着它们无用的尖刺, 直到它们全部枯萎变黑, 直到花瓶发出恶心的臭味。 像鲜花一样,我的生活只有一次! 沉思的生活,我过得太久了, 哲理只会将我们的灵魂压垮, 诗艺只会将我们的感受毒化, 我要将它们全都抛开, 像个无知的婴儿一样, 一切都是第一次发生, 一切都在永远地消失; 就像这一刻,这一秒! 我要用最强烈的快乐 填满这时间的无底之桶。 你看,我只有一个接一个的瞬间, 刚刚我还从人头攒头的街头走过, 有无数张面孔让我着迷, 现在我坐在你这阴暗的书房, 外面的世界已经永世隔绝,被我彻底遗忘。 我的生命太短了,对我来说, 永恒也不过是无尽的瞬间, 我的时间永远不够我坐下来, 完整地读完一首深刻的诗。 诗人: 你这诡辩的芝诺, 你应该永远也无法从街头走到我的书房, 你的时间不但不够你读完一首诗, 而且也不够你说出这一大通辩词。 永恒也许只是无尽的瞬间, 但是如果把你放在地狱之火上翻烤, 你就不会这么自信了,时间会连成一体, 一个瞬间孕育着下一个瞬间, 把你那诡辩的舌头烤得焦黄。 朋友: 不,在那里,你们这些灵魂会比我们痛苦十倍。 因为你们的心中充满了呼告: 为什么这样?为什么那样?为什么是我? 你们的脑袋里总是装满了想象, 一切欢乐都不需要想象, 只有痛苦靠它来添柴加薪。 诗人: 任何时候,一提到你自己曾经热爱的东西, 你就会像魔菲斯特一样皱起眉头, 像麦克白夫人一样说起梦话, 仿佛受了女巫的蛊惑, 为了将旧日的主人杀死, 一次一次地鼓励自己: 干下去!干下去! 朋友: 你说得没错,这一次,我绝不放弃。 诗人: 你又看上了什么刺激你的东西? 是要一个人去森林探险, 还是从事某项疯狂的投资? 你像一头低头咆哮的公牛, 寻找那块不知道拎在谁手里的红布, 我实在不明白,你难道看不出来, 这块红布的后面什么也没有, 除了你自己那长角的脑袋? 朋友: 如果给你一颗公牛的心脏, 你也会变成这样。 我宁愿变成一头疯狂的牛, 也不愿像你们这些生活的看客那样, 冷冰冰地坐在观众席上, 斗牛场里再大的灰尘, 也不会把你们的鞋子弄脏。 诗人: 如果是一个伟大的斗牛士这样嘲讽我, 我倒也无话可讲,但是你却宁愿扮演 一头团团乱转的四蹄动物。 朋友: 斗牛士的生活太悲惨了, 为了生计,为了掌声, 去从事死亡的冒险, 简直比斗蟋蟀的赌棍还要低贱。 告诉你吧,我找到了一个 和我一模一样的灵魂! 长久以来,我像一个唯心论者一样, 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的眼睛闭上,万事万物就全部消失, 当我走上街头,那些流动的色彩, 只为我一个人的眼睛, 穿过只有我才看见的那面棱镜, 我常常入迷地看着它们出现,然后消失, 时间,没有人在意时间的奔涌, 我是用眼睛创作的画家, 所有人都是我的模特, 万物都是我的背景。 没有人和我踏入这同一条河流, 除了这一个,唯一的一个, 和我属于同一个艺术流派, 我们即使隔着三条马路, 也还是身处同一间画室。” 诗人: 一个女人? 朋友: 我宁愿称之为我的一个投影。 你不能体会我们这些虚无分子的恐惧, 有一次,我挤进一辆塞满人的公共汽车, 我像一条蛇一样,想和自己的同类 扭着身体,一起蠕动,一起呼吸, 我悄悄注视着他们的身体和面孔, 内心就差要独自祈祷起来: 愿我变成这拥挤人群的一个部分, 那些一路上陆续下车的身影, 那些匆匆忙忙的眼神, 也是我的生活不可分割的一个部分。 那一刻,我希望自己能变成那个售票员, 潜入她的身体,窃取她的灵魂, 每天拿着票夹,每天大声嚷嚷着, 在这个破烂的车厢里度完我的一生。 诗人: 那么,是你找到了一个女人, 还是你的虚无找到了一个投影? 死神(声音在门口响起): 这又有什么区分? 诗人、朋友: 谁? 死神(现身): 我是你们正在讨论的东西 ——虚无本身。 200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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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更新 2011-11-09 23:20: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