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灾难诉诸我们的无意识

继续翻译克拉克爵士的书《观看绘画》，透纳《暴风雪》最后一部分。
                
                
油画颜料这种媒材难以掌控，透纳如何从中产生如此精细、透明的效果，到现在还是个谜。没人见过他作画，除了在皇家美术学院给画面上清漆的日子，即便这时，他还是绞尽脑汁隐藏自己的方法。当然，透纳熟练掌握各种技巧，但是每一笔都能做到那么精妙纤细，这就已经超越了工匠式的技术，让我们跳过创作过程，去思考这些作品创作时艺术家的心境。
透纳开始描绘《暴风雪》·时，他对自然的反应已经极端复杂，可以说达到了三、四个不同的层面。第一个层面，也是他愿意承认的层面，就是满足记录事件的需要。用心良苦的练习，让他锻炼出出类拔萃的记忆力。Hawkesworth Fawkes是他一个老主顾的儿子，讲述过透纳研究暴风雨的过程，他们在约克郡的山上一同见证了这场风暴。结束后，透纳说：“瞧着吧，两年后你还会看到它，名字叫《汉尼拔翻越阿尔卑斯山》。”透纳不光积极而又有目的地观察场景，看着画中的用色和造型元素，会让人感受到思考的乐趣。绑在桅杆上的透纳，冒着生命危险，还可以用审美的超然来观看暴风雪。当它结束时，透纳不仅记得波涛如何漫过船尾，还能想起：在令人目盲的暴雪中，轮机舱的灯光是多么诡异而又脆弱。所有视觉细节经过自我调整，全部符合他头脑中预先建立好的和谐色彩，因此，这种颇为戏剧化的自然景象也就增加了一些艺术上的精致。
                
                
在另一个层面上，是他实际选择的主题：他选择描绘这个几乎无法描绘的场景，而不是意大利南部古城加普亚的金色河滩。大灾大难，引发透纳最深层的创作冲动。拉斯金准确看出：深沉的悲观主义，是透纳最主要的性格特点之一。透纳相信：人类“就像夏天的萤火虫一样易逝”。他那首间断创作三十余年、没有完成的史诗《希望的谬误》，真实反映了他的感受。拉斯金认为：笼罩他的悲观主义，源于1825年前后生命中的某些厄运。我现在还没有发现这个日期有什么特别的证据，因为1800年开始，透纳的构图就以昏暗的主题为主：埃及的瘟疫、索多玛的毁灭、大洪水等等。《汉尼拔翻越阿尔卑斯山》，创作于1812年，其中加入了巨大的旋风，这也是第一次引用了《希望的谬误》中的诗句。透纳的生平，拉斯金知道很多，但没有完全说出来，也许他知道1825年发生了某些事情，将其称为他眼中英雄性格的“剧烈变化”。但如果只从画家的作品来看，是到了1840年，画家创作《运奴船》的时候，死亡和破坏、血红和墨黑，开始主导他最好的作品。从此，他开始寻找末世。他的暴风雨变得更加灾难重重，他的日出更加稍纵即逝，他对于描绘事物真相能力的不断强化，并用其映射他自己的梦境。
“梦境”、“幻象”，在透纳的时代，这些词汇常用来形容他的作品。十九世纪模糊的比喻，使我们已经无法完全领会这些词的意思。不过我们现在对于梦有了更多认识，知道那是一个人深层知觉和过往记忆的表现。再看透纳的作品，就能在某种程度上认识到其艺术上的独特价值，看出来它们具有梦的特质。双重焦点的疯狂透视，一种造型融入另一种造型的过程，整体上的不稳定感，于大多数人而言，这些意象只会在睡梦中出现。透纳感受它们，是在清醒的时候。特定母题重复出现，揭示了这种如梦似幻的情况，我们现在知道，这些母题属于无意识层面。比如，漩涡或涡流，成为他构图中越来越多出现的潜在节奏，在《暴风雪》中尤为凸显。观者被吸入混乱和迷惑之中，我们的眼睛在黑暗的路途上踉跄前行，毫无把握，走向阿里尔号的船体，然后飞升到火箭令人目盲的白色中。这是一次梦的体验，我想：正是因为诉诸了我的无意识心智，《暴风雪》对真实的刻画和颜色的美才能如此强烈地打动我。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说明：以上文字内容，版权归郑柯所有，转载请标明出处。扫描下方二维码关注“一天一件艺术品”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