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回-从整体到细部:卡洛·斯卡帕的设计过程与方法
主讲人:张婷
嘉宾:卢永毅、王凯
主持人:华霞虹
华老师——
十分感谢各位嘉宾、各位朋友再次来到那行参加阿科米星的春季论坛。今天有幸邀请到了张婷老师,她是清华大学建筑系的博士,庄惟敏老师的学生。现在在同济大学读王方戟老师的博士后,曾经也在ETH担任访问学者。今天要给我们的带来的是卡洛·斯卡帕的设计过程的研究。我之前看过张婷老师的论文,她通过草图不断演变的方式来研究斯卡帕三个主要设计不断变迁的过程。现在在建筑学院里,大家通常是通过模型来推敲设计,相对来说草图用的是比以前要少很多,但是草图是特别能够记录思考痕迹的方法。张婷老师的研究在开始的时候特别像一个艺术史考证的过程,从草图来探索一位设计师的设计过程。
张婷——
在切入主题之前,我想先介绍一下我研究的内容和方法,这样大家会对今天的沙龙有一个整体的把握。
2009年的时候,机缘巧合我有些机会去了三次意大利,把斯卡帕的几个建筑看了三遍之后,有一些特别真切的体验:第一,实际的体验和之前图纸和文字传递的感觉相差很多,尤其是到后来,当看到一个细部不再去拍照的时候,整个体验是很流畅的。第二个收获是,古堡博物馆的边上就是斯卡帕的学生Rudi改造的博物馆,几乎使用了相同的材料工艺,体验上却有很大的区别。当时模模糊糊地觉得斯卡帕真正厉害的地方不仅仅在于那些直接和视觉作用的部分。
后来接触了一些研究帮我确立了新研究的切入点。首先是关于梵高创作的研究。顺着贡布里希这条线索摸到了一套09年出版的书信集,主要是梵高和他弟弟的往来书信。比如一些书信是围绕着《卧室》的创作展开的,他跟他弟弟写到:“我这幅画的主题是暗示休息和睡眠。应该让脑力得到休息,或者说让想象力得到休息。实验的对象是色彩……”不强调暗面和阴影,颜色是平涂上去,变化很少,像日本的版画……这和我之前对梵高创作的理解是很不一样的,不是灵感爆发一蹴而就的,而是在背后是有一套逻辑和想法,并且不断试错的。
另外一个接触到的研究是在2012年冬天,在同济大学的钟庭听王方戟老师的讲座《建筑详图的阅读方法》,受到很大的启发。当时一下子让我明白了,建筑师去研究设计方法最关键的媒介就是草图,再辅助以文本,这样就可以看见在实际体验中、乃至最终的成果中看不到的东西。特别凑巧的是斯卡帕是一位依靠草图推敲设计的建筑师,这也是研究的一个先决条件。另外,他还有一个助教辛勤整理记录了很多他在课堂上说的话,包括对自己作品的思考。
简单介绍一下卡洛·斯卡帕,他1906年生于意大利北部威尼斯,1978年逝世于日本仙台。他的一生基本上都是在意大利北部的威尼托地区度过,他的作品也集中在这个地区。我觉得他的一生可用“大器晚成”、“少年老成”这两个词来概括。他13岁的时候就考入威尼斯美术学院学习建筑。那个时候意大利还没有专门的建筑学院,建筑系归在美术学院里。斯卡帕边学习边在建筑师里纳尔多(Vincenzo Rinaldo)手下做助手。19岁时,他接到第一个独立的委托项目,设计并监理一处18世纪别墅小型加建。1926年,也就是20岁的时候斯卡帕大学毕业,提交一套大使馆设计,并以满分取得学位,在刚刚成立的威尼斯建筑学院里获得建筑绘图课教师的资格,自此开启了持久的教学生涯。一边当老师一边做设计。“大器晚成”怎么说呢?因为他早年是受到古典主义教育的影响,同时也受到现代教育的影响,他自己说过柯布西耶对他的影响很大。早年,他接到的项目大部分都是一些芝麻活儿,室内装修,或者是临时性质的展陈设计。他和威尼斯双年展有很密切的联系,这是他了解现代主义一个很重要的渠道。之后的一些年里,他在一个玻璃制作厂里面担任艺术总监,到50岁的时候,他才开始真正全身心参加建筑设计,所以他有很多重要的作品都是在50岁之后开始慢慢做起来的。其实在他去世之前接到了很多的大型项目,但是因为在日本跌落楼梯意外逝世,很多项目在设计初期就戛然而止。
我们来看一下意大利的地图,意大利的北部被阿尔卑斯山环抱,有很多小的河流从山谷下来,形成一些湖泊,然后汇集到波河里,很多重要的城市就散布在中间的这条平原地带上。斯卡帕主要的活动区域就是靠近东侧的威尼托(Veneto)地区,以威尼斯为主,也扩散到周围的城镇。
这是我们今天会主要谈论的3个房子,一个展厅、一座古堡博物馆、一个银行。下面就进入正题。
【奥利维蒂展厅项目】
奥利维蒂展厅项目(Negozio Olivetti, 1957-1958)比较适合作为第一个案例来说。Olivetti是一家以打字机闻名的公司,业主非常注重产品设计,至今它几款打字机还作为永久展品保存在纽约的大都会博物馆里。1957年初,斯卡帕接到邀请设计位于威尼斯的展示商店,选址在圣马可广场,老行政宫一层。
项目的基地是一个很好的地方,后面有一个巷道,业主把旁边的一个通道也盘了下来,是一个人流量比较大的地方。这是二层的平面,我们可以看到,比一层范围大,有一部分“吃”到邻居家。展厅中间有一根非常重要的结构柱。前部空间层高只有4.7米。但是因为威尼斯会涨潮,所以这一部分要全部抬起来,最矮的地方净高是4.4米,这一部分要做两层,所以是很紧张的。
先来看开头,1978年的演讲中斯卡帕讲到了这个设计“什么样的方案才是最合适那个地方的呢?我没做过很多从零开始的新项目。我改造过一些博物馆,做过一些展陈设计,都是在一个既有的建筑环境中。当环境被限制时,或许设计反而会变得更容易些。比如奥利维蒂商店。楼梯该放哪?我决定把它放在一个可以让我获得进深的位置(guadagnavodeglispessori)。为此我不得不拆除一些东西(那堵墙),将它放在一个更加困难的地方……这样我就能更好地利用进深。一旦问题被捕捉到,事情就开始运转了……对我来说,事物总是缓慢显现的,如果存在一个起点的话。结果需要找到理性的根据……(Dal Co, 1984)” 这里的“利用进深”,我理解是利用进深延长流线的意思。因为场地是小的,但是又希望人能多停留一些时间。
最初的草图印证了斯卡帕的这段自述,按照结构线叠合,楼梯位置比最终方案要靠里的多。我猜测他一开始是有明确的结构解决方案,应对净高的问题,最终的结构呈现出来的是有一个二分的结构,后面稍微阔绰的地方用了钢筋混凝土结构。这里用了一个U型的上翻的梁,这样不占用底下的空间。另外把剖面划分成好几段,跨度也减小了,综合这两个考虑最终楼板加上外饰面只有8厘米。
有了这样的结构方案之后,开始考虑流线问题。一开始的流线是一次性的,但是最终方式是在尽端处回头,有点冗长,一般建筑师不会这么做。我一开始也想不清楚为什么,就自己做了个参照方案来帮助思考。我们对比看下斯卡帕的流线,这里存在一个双赢的关系,首先是出现了吹拔,在空间前部制造了戏剧化的体验节点;通过二楼的眼窗望见圣马可广场的景观,这是第二次。眼窗经过流线的铺垫,成为西廊桥体验的顶点,圣马可广场以一种意外的方式呈现在眼前。窗子像眼睑一样,拱廊像拢在眼睛前面的手,圣马可巨大的铺地花纹显现出来,人们缓缓的在其中移动。这样的流线体验是有价值的。
另外,对于斯卡帕门口雕塑的选择,我觉得是非常精确的。雕塑的造型是一个抽象的弯折,随着与之相对位置的变化,自身的几何和光彩会呈现戏剧性的变化:马蹄莲形,蚕豆形,蝴蝶形……邀请人在不同标高,不同的角度,获得截然不同的感受。这种特质非常契合往返流线的需求。
我们可以这样猜想,夹层廊桥的形式除了层高的限制,又进一步叠加了流线的考虑,但是这还没有完。建筑师随后开始对局部空间进行微调。一个是尺度。将4.4的层高设计为相对宽松、相对挤压的空间,绝对是一个有意识的操作。在层高低点的地方,会给人一种挤压感,把人挤向吹拔和中间的楼梯。尺度的推敲,是对“流线概念”的深化。另外是对空间氛围上的微调。为了在狭小的展厅前部设计一个吹拔,做出一个有戏剧性的体验,先压抑了前面的空间,使视线只穿透对方的栏板,而不能到达地下空间。一般来说,建筑师设计的吹拔是让视线穿透的,但是在这个方案里,是单向的,一层来自广场的光线和声音漫上来。
后期推敲支撑结构。廊桥主要用吊杆和水平梁支承,不落柱子,构件做了装饰化处理。使6根巨大的“桁架梁”在感知层面消失了,促成了底层流动、廊桥悬浮的空间效果。
关于序列的控制。很狭小的地方,斯卡帕却让出来6米深的一个门厅,是非常奢侈的,但一定是有用意。转角展厅在流线上起到两次作用。一开始是作为一个背景空间出现的。建筑师利用柱子、雕塑、水池营造了一个6米长的“脚下屏障”,直接把人引导至楼梯前面,诱使人先上夹层。很好地避免人们在一层晃悠一下然后就出去了。因为圣马可广场周边的商店大都是只有一层,观光者们极有可能错过二层。
第二个序列的控制点是楼梯。很长时间以来,我都觉得楼梯是雕塑性的处理,后来慢慢研究发现,这个楼梯还有引导空间序列的作用。比较明显的是,错动的楼梯会让人慢慢往倾向的方向走,而他在廊桥的入口也做了区别的处理,目的就是为了引导人去往他设计好的流线上去。楼梯往下的时候,他也是把人引导到这个转角展厅来。
最后,我们讲几个细部操作的含义。这个商店的材料和构造也是和空间概念相咬合的:一个是材质及灯具的色调。栏板外侧的抹灰可能被仔细的推敲过。抹灰为灰白色调,质地光滑,是威尼斯传统的仿大理石抹灰(marmorino)做法。抹灰分两层,基层是15mm的陶土层(coccio pesto),表面是掺有大理石粉末的抹灰层,表面用抹刀人工抛光。灯具避免使用黄光,而灰白色的反光表面可以最大限度保留广场反光的品质,使整个空间充满生气,也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和外部环境建立联系。不仅栏板外侧,空间中大部分的表面都采用了灰白色的反光表面:楼梯踏步、扶墙、中心柱外饰面使用了灰白色的奥里西纳大理石(Aurisina)。
铺地主要以白色马赛克为主,25×50mm大小的玻璃片,以错动的方式嵌入石英砂水泥中,表面抛光,形成连续的无缝肌理,柔和地反射着广场的光线和摇曳的人影,符合底层空间流通的概念。
室内一侧底部使用了具有斜面的奥里西纳大理石(Aurisina)踢脚线,一方面使光线可以更顺畅地流通,避免了令人不愉快的暗面,同时也让外部观看的视线更加没有阻碍感。橱窗单片约2米见方。采用了L型金属窗框,使窗框的感知厚度仅为10mm。玻璃和窗框的交接并不是常见的“框夹玻璃”的关系,而是通过V型切口与金属框直接对接。玻璃厚度为15mm,于是玻璃竟微微突出于金属窗框,并由于折射作用形成一道细微的亮线,像水晶一样。当然,那个时候没有节能、保温的规范,所以他这样做是ok的,现在这样做可能有点问题。不过至少在当时那个时候,我觉得这个细部是非常精彩的。
【古堡博物馆改造】
下面我们就切入到第二项目,第二个项目是古堡博物馆改造,相信也是大家最熟悉的一个项目。这个项目断断续续的做了这么多年,分了好多期,有了钱就拾掇拾掇一点,所以就拉了很长的战线。
这个项目从威尼斯到了维罗纳,一会儿要讲的银行也在维罗纳,是个很美的城市。整个城市从罗马时代到中世纪慢慢地从河岸扩张,古堡就在中世纪的城墙边。layer最密集的地方,有城墙、古堡、城市道路、河、以前的壕沟,还能看到教堂遗址,这边是最新的一个兵营,这一块最为密集。如果要从整个剖面来把握这么大的房子的结构,一个关键是流线,原来的历史建筑的流线是从中间对称的立面进去,向上,再下去,然后再走一段回头路,再出来。整个都发生在室内,所以整层的流线是很艰涩的。斯卡帕的一期改造原来堵住的地面交通疏导了,所以他在这里创造了机会。到二期的时候,整个流线就可以不用走回头路。
在通过城墙门的地方,可以看到城市的道路和生活,反过来,城市的人可以看到博物馆内的庭院和雕塑,这项体验是非常棒的。二期是很重要的时段,在这有大家都很熟悉的画廊,这个底层就对应着这个空间,到了入口的地方,他加了一个屏风。原来在庭院的路口封掉了,把人的入口流线放到了一侧。
对于整个古堡,看上去是很复杂的一个设计过程,实际上他的结构是非常简单的。一开始以流线作为一个把握,粘连了入口、立面还有雕塑,把整个结构确定了以后,剩下的都是相对分支的,可以单独思考的部分。斯卡帕在一开始就觉得整个立面严格的对称性会给人很强的束缚,所以他想打破这样的秩序,用了一个很巧妙的方法,把入口推到东边,所以人在这极大透视的扭转的过程中就感受不到这种很严整的立面的对称效果,同时把入口放在这里,在功能上也有一个自然的分区,展厅区和办公区就分开了,从这里进的时候整个串联空间的体验也更加明晰,这个操作其实是把几个事情都解决了。
然后他就开始想雕塑放在哪儿,这个雕塑是斯卡拉家族的坎格兰德一世雕塑(Cangrande della Scala),因为这个人对维罗纳整个城市的发展都有很重要的作用,所以这个雕塑是一个城市性的雕塑,它不仅仅属于这个博物馆。他很早就做了一个方案,就像常规的建筑师思考的那样把它放在一个很重要的入口的地方,还掏空了一个开间,设置了一些环绕它的小平台去看它,但是斯卡帕马上就意识到这样浪费了太多空间上的资源。在他考虑到了流线问题之后,这个方案就被否定了。
拆掉的开间调整到了这里,这个动作又是粘连了好几个关系。刚才说这边是历史层次最复杂的地方,有很多的高度,包括这个城垛上有一个步道,这些高度就为展示这个雕塑提供了天然的平台,不需要自己刻意去做了,而且人在观赏这个雕塑的时候又能去观赏这些历史的层次,这是一重咬合。第二重咬合就是当人把这个地方打开之后,在整个的室内流线上有一个中间喘气的机会。所以通过这一个动作,流线、雕塑的展示和历史信息的展陈,这三个关系都得到了很好的解答。
到第三个方案。他有了一个这样的设计,这个草图上还有一个擦掉的痕迹,也就是说一开始,人是这样的走,所以人在看它的时候看不到这个庭院,这是一点。他把这个L形的这样放了,就是人在可以围着雕塑看的时候还能看到庭院,但是他又把这个擦掉了,他觉得需要建立人和这个塑雕更直接的一对一的关系,不必遵守建筑的正交秩序,所以他做了一个斜线,同时又把这边的交通梳理了一下。
第四个方案,也就是我们这次海报上的那个图,可以看到这个白色的部分就是刚才我们说的那个方案,底下衬的那张图是他新的方案,新的方案主要是在这里有一个调整,就是让人一口气就下到这个廊桥上,把步道的空间甩出去,因为这个是次要空间。这个在体验上有什么意义呢?从后面的图纸可以看他有从剖面上对这个楼梯进行刻画。首先用护墙板把人夹到一个空间里,然后又把这个地方做了一个过梁,把人的视线压低,最终透视上看就是这样一个效果,人在一个很包裹的空间和一个很压低的空间穿过去,所以相当于他利用这个穿墙的空间做了空间的铺垫。如果没有这个操作,可能这个空间并没有实际体验中那种铺面而来的惊喜感觉。可以对比一下,底下的城门因为是遗址,用的是保护的策略,上面这个门洞就完全服务于流线的考虑,在策略上就拉开了距离。接下来的方案里面,斯卡帕经历了一系列很焦灼的设计迷茫期,就是设计这个雕塑的底座还有平台的形式。他一直纠结的地方就是这个底座跟前面的砖垛不匹配。后来到了方案五,开始有了转机,这个时候斯卡帕已经放弃保留这个砖垛,考虑到这个空间最重要的就是展示这个骑马人雕塑,他决定用一个很强烈的——一个悬壁结构去展示它。那么既然把它当做是一个主导的话,平台的层级自然就后退了,在后面一系列的方案中就看到这个平台逐渐萎缩,最后变成了一个很小的跟它平行的一个小平台。到了方案七,也就是最终的方案,这块空间整个的方案变化就基本上梳理完毕了。
【维罗纳人民银行总部项目】
第三个案例是维罗纳人民银行总部项目( La Sededella Banca Popolare di Verona, 1973-1984 ),这个我今年又有了一点新的发现。项目离古堡很近,离斗兽场也很近,放大一些可以看到它是在两个广场旁边一些的位置。场地占地约700m2,立面宽幅约36m,进深约20m。一半面向诺加拉广场(Piazza Nogara),地势较低(-0.68m);另一半藏在修道院窄巷(VicoloConventino),地势较高(-0.18m),旁边和对面是5、6层高的建筑。与老总部围合成一个庭院,兼做停车场,员工和车辆入口位于东南侧巷道。这个浅灰色的建筑就是旧的总部,黄色部分是新做的。
房子从立面看是三层,其实底下还有一层半,一共是五层,大概是这样的一个体量。从功能上说,还是以办公为主,细分为很多不同的办公。比如说银行专门对股票的办公,银行对信贷的一个办公,然后主管的办公等等。底下半层的空间有点暗,原来是一个股票交易大厅;一层是有一个对外性质办公的空间,通过台阶可以和老总部互相连接。这两边有两个楼梯间,一个是螺旋楼梯,藏在立面后面,这里是有很多缝隙,光会漏到下边。还有一个我称之为屁股型灯箱的空间,斯卡帕对于几何创造很有自己的想法,他会创造这些比如双圆洞的形状,让人有一个很深的印象。这个是主管办公层,有很宽的空间是最爽的一层。这里有一间大会议室,整个楼层办公室的人开会都要到这里,是最公共的一层。然后这里还有一个连接到对面旧总部的走廊,再上面一层就是很普通的办公室。
然后我们来看斯卡帕的设计,这是可以找到的最早的草图,这是被拆掉的老房子的标高,按照当地的法规新房子是不可以超过制定的高度的。这是斯卡帕一开始想的剖面,按理说最常见的做法就是一层和总部一层的大厅接平,这样公共性最好,但是会导致每层和总部有一个高差,斯卡帕的处理是他让二层接平,没有让一层接平,这个处理让我有点意外。当时他的概念是把这层定为整个银行公共系统的公共层,于是他就开始了平面的推敲,一开始他把20米的进深用中央走廊的方式来解决,柱网都是按照均分的柱网,但是因为这层是比较公共的层,所以建筑中间的边界后退了,把柱子留到了走廊里边,是一个打开了的公共场所。
在基本的骨架确定之后,他主要推敲的是楼梯间的位置。一开始他用的都是像螺旋楼梯一样的东西,我猜想他一开始是希望这个楼梯空间作为大进深空间里面唯一可以用来做有体验性质的地方,所以这是他一开始对公共交通的概念。斯卡帕把平面推敲几轮之后,又把信息反馈到了剖面,这是一张他做的剖面图,包含所有交通空间的信息,包括建筑每一层的功能、电梯和楼梯之间的连接关系。这边是一层跃层的地方,二层接平。再来,二层是连接楼梯数最多的地方,很多楼梯到一定位置就结束了,从这个角度看二层也名副其实是一个通用的公共楼层。
刚才说到楼梯不仅仅有一个交通的功能,它也扮演了让公司职员在日常中能够感受到城市外部及楼层之间关联这样一种体验性的空间。从平面图上看一共有五组楼梯,我把比较重要的楼梯图纸展示出来。一组是刚才说到的楼层衔接的部分,就是旧总部一层的标高和新一层的标高,一开始他是希望这里不要太高,因为走上去毕竟有点困难。第二,在后期的图纸中,他等于是把底下一层又抢出来一层办公空间,相当于偷面积,又希望这里有一个好的采光、这个楼板尽量往上高,但是高到什么样的一个程度才是最准确的?他就用这张图纸来说明,人的视线恰好能看到的地方就是最准确的高度。这层的标高就定为比地面标高高1.65m的高度,人将将好可以看到这个平台,不太费力气就能走上去。
立面的推敲是相对独立的一个线索,同样也是并行的,应该是一开始就有的。斯卡帕一开始的草图是从透视的角度去观察它,显示出有一半是在广场上一半是埋进去的。整个立面的概念可以用三点来概括,第一是分段,用这个分段的建筑和旁边老建筑来结合;第二是斯卡帕在顶部用了一个深色的檐部结合,他希望晚上这个檐部是亮起来的,而白天由于细的钢梁支撑是一种轻盈的感觉;第三是结合室内的体验去对立面进行变奏,包括我刚才说侧面开洞的地方。这个就是从广场方向是看不见的,而晚上这个地方是被照亮的。立面的原则确认之后,再对洞口做一个更细致的推敲。基本的策略就是希望洞口能有凸出和凹进,这样人从小巷里走出来,立面的景色是在变化的,表面的那层皮和后面玻璃的那层是有微微错动的,并且在工艺上也有解释,这个圆洞和后面工业性的窗子的交接不展示给外面,全部在里面解决了,外部就是一个很漂亮的圆窗。
斯卡帕的设计过程,可以明显的分为两个阶段:空间方案阶段和物化的阶段。从我掌握的信息来说,它会在空间的阶段花很长时间去磨,物化的阶段相对来说是短的但是力度很大。然后第二点,斯卡帕有很强烈的问题意识,他通常都是用问题切入设计,回想一下刚才的三个项目都是这样, 一开始就把握住这个项目最需要解决的问题,然后随着这个问题设计就慢慢运转起来。第三个就是斯卡帕在推敲的过程中,非常善于去把握关系,形式在他的图纸中也好,都是以一种很开放,很原始的状态保持下去的,只要这个形式记录着某种关系,并不在意在这个过程中这个形式是否完美,是否漂亮。他很多过程草图,形式都是很丑的,我觉得是因为他在过程中对形式没有洁癖,,不会很轻易的借来一个形式操作就结束了,他会使劲的磨,层层叠叠的把各种关系推敲进去,最后确定。这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但是又是设计最有意思的一个部分。
斯卡帕自己是这样看待设计的:“建筑师的工作是什么……就像其他工作一样,有它自己的技术,一种做事的方式。你从一个想法开始设计,你需要先让事情运转起来。我也没办法做到从一开始就有创造力,没有最初的想法,就没法开始。我工作的方式很传统,就是学校里学到的那样。我现在觉得在学校里学的都很有用。我是指精确、清晰的工作过程,而不是随意闲逛一样地乱做……心中持续把握想法是最重要的(Murphy R, 1990)13。”这就是他的工作方式,他觉得是很清晰的,并且他认为持续的把握想法这是最重要的。
斯卡帕的学生兼助教弗兰卡·瑟米(Franca Semi)也曾以近距离观察者的身份,这样评述斯卡帕的设计方法:“斯卡帕会展示他如何推敲形式,他认为每个人都应该找到自己的表达语言,他建议学生循序渐进地开始,设计的起点是去了解事实:场地、关系、图像……然后走向自己的文化(具象的,文学层面的),尝试接受来自形式思考的暗示,即使一开始是错误的,通过不断精细的设计做出一个个决定,最终获得讲究而可辨认的结果。这是一种对“理性的”设计过程的提倡,是一种设计方法(Semi F, 2010)。”
从操作手法的角度来说,斯卡帕非常偏爱这种线性流线加一个竖向的空间结点这种组合,比如刚刚我们说到古堡、银行,这样的方式非常适合意大利这种空间资源相对紧凑的地方,他可以用相对比较小的面积代价实现一种体验上的价值。第二就是他对于旧有的元素包括以前的一些门洞、窗户,都是为我所用的态度。对于空间也好,对于流线也好,就是怎么样对我好我就怎么用它,是一种非常开放的一种姿态。
然后就是立面的策略,我觉得是斯卡帕比较需要关注的一条线,立面在欧洲的城市中是很重要的,他很多项目都是在立面的策略上寻求突破,而且是一条相对有独立性的线索,这也是对我蛮有启发的一点。最后就是斯卡帕整个物质表达的基本策略,我觉得可以用“叠加”这个词来概括。就是一层一层关系这样推敲,某种程度的保留下来,给人一种很丰富的感觉。我觉得在意大利这样的环境里面,这样的设计策略是我认为比较合适那个地方的。还有一点比较需要把握的,就是斯卡帕的认知方式。从他的文字里面我们可以看到他是怎么去看待威尼斯,怎么去看待城市建筑等等,他是善于去把握事物的基本原理,规则也好,潜在的关系也好,这种把握能力他是很强的,同时他又有很强的直觉上的把握,这两方面他都很厉害。举个例子,他在平时日常的语言中就讲的很生动,比如说他给同学们讲,会讲把威尼斯的这些檐口都称为火焰,还给各种火焰起名字,自己造了很多词。比如说他在布里翁的墓园,希望在这个墓碑的旁边能有一棵“哀伤的女人”的树,就是这种垂枝的松树,用这种语言来把握这个东西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总的来说,我做这个研究是希望帮助自己学会怎么去做好的建筑。做完研究发现,知道怎么做好的建筑和能做出好的建筑之间还有巨大的距离。但是这些东西,可能伴随着实践的锻炼还会有新的理解。
华老师——
非常感谢张老师,我想到的是在耶鲁读书的时候,艾森曼说过一句话:“实际上所有的阅读都是一种原创”,其实你在解读别人的东西的时候,你也是在创作一种东西,所以我今天听到的斯卡帕是张老师的斯卡帕。今天张老师的解读是非常建筑师本元的,她解读了很多的空间,我们之前可能会比较关注他形式的、文化的那方面比较多。她选择的三个案例也很典型,她解读的方式也很独特,是从空间的角度,尤其是从平面空间序列的角度,然后又是选的每个案例里面最经典的点在解读,这是我的一个印象,非常有意思。另外一个就是研究方法,从草图角度去研究他。想到上周日的时候在这里有一个爱尔兰作家的写作分享会,当时有人问他:你在写作的过程中有没有灵感突现的时刻。他说从来没有过,他说我所有的写作都是从一个小的片段开始,然后反复的读读读,觉得这个可以了,是一个蛮好的片段,然后再把它扩充为一个大的片段,变成一页,然后再变成一个小故事,他是写短篇小说的。
这类似张婷老师在论文一开始的时候研究梵高的画,她也会一开始以为梵高的画是一种艺术创作,灵感突现的状况。但是事实上,所有的艺术作品,都是一个由不断的磨磨磨到最后找到了一个精确表达的过程。它从来不是一个灵感爆发的过程。那么用这种草图的方式是特别好的一种方式,因为它是留下痕迹的,沿着他的思想慢慢找到他最精准的点。斯卡帕他的概念其实一开始就在,只是就像一开始我们去探索语言一样,要找到最合适表达的那个词或者那个点是非常非常重要的。这是对设计来说很关键的一个点,不在于最初的一个灵感突现,而是在于你能够找到准确的表达。这是我听下来两个最深最深的印象。
卢老师——
就像刚才华老师讲的,阅读的维度有很多,其实这些东西不是一下子灵感爆发达到的,而是磨砺出来的,当然我想灵感肯定也是有的,但是做到这样的品质肯定是磨砺出来的。所以刚才那些草图特别能说明这个问题。那么我想跟大家一起分享一下我自己的经历,我1996年去意大利,第一次踏出国门和意大利教授去交流,记忆非常深刻。一是从来没看过这些建筑,我们当时的出版物都是很差的,说的糊里糊涂,然后一到了那边,真的是那种震撼。还有一个就是以前看作品,是把作品当成一个孤立的东西,一下子身处在那个环境里,那种感受是非常强烈的。其中有一个感受跟大家交流,当时跟意大利老师交流的时候,我们会问对方在关心什么建筑师,有一个插曲是我永远不用忘记的,当我们很自豪的说我们有美国的建筑师来做摩天楼的时候,就是当时很红的KPF,他们觉得非常不了解,会问谁是KPF.。我当时觉得很惊讶。后来我说要去旅行,应该看些什么建筑,教授就说你们应该去看看斯卡帕。我说斯卡帕是谁,他们表示很鄙视:“你连斯卡帕都不知道,我们这里最棒的建筑师之一”,于是我就去了。斯卡帕有几个作品很偏远,快到要乡下了,但是真的很精彩,很难忘。一个就是布里昂家族墓地,一个就是卡诺瓦的那个博物馆,卡诺瓦新古典主义雕塑家的家乡博物馆,他做了一个扩建,很小很小的项目,但是真的是非常震撼。
我来讲三点吧,跟大家一起分享我对斯卡帕最佩服的地方,一个就是我以前没有意会到现代建筑会如此精致精准。他的作品非常精准,显出一种高贵感,因为我们学的整个是一个平民化——简洁经济,但是他这的种简洁就很震感,如此的高贵,但是又非常现代。还有就是现代建筑,都是很小的作品,但是它每个小空间都有仪式感,因为现代建筑一抽象了就没有那种感觉,所以这种感觉它是既现代又有一种反工业化的感觉,没有一个地方好像是要复制的,所有地方都不放弃,要做一个独特性,那种精致还有那种打磨的东西就会让你觉得它是一个工艺品,你完全可以像家居一样去摸它,这是我一个很强烈的感受,现代建筑很少给我这样的感受。
第二个就是说他出名的地方——对材料的奢侈追求,所有的材料他要找到一种最有表现力的方式去表达。威尼斯的工艺是以精致著称,斯卡帕保留着这种精致但是转换成现代了。这里有两点是我觉得很有现代品质的:一是现代建筑里或者家居里不同材料的相遇,要做到极致。传统的不管是产品还是建筑,都是同类材料的相遇。我们可以看到威尼斯的装饰感,城市受拜占庭的影响,给人的那种华丽和闪烁是很强烈的,会用到玻璃马赛克、彩色玻璃,也因威尼斯曾经是非常富有的。但是在现代建筑里,他如何建立华丽感和装饰感?我觉得一个是对材料的打磨,另一个是他不放弃任何一个连接的节点来做成有装饰感的东西。他的节点不仅仅是一个节点,而是一个表演,这种表演是带有装饰感的。
第三个就是斯卡帕的独特性,我们说他是在历史上写历史,这个历史的叠加我觉得跟其他人也有所不同,我们平常说的碎片策略。这个“碎片”指的是两方面,一是历史,历史是铺在城市的所有角落,包括他要做的建筑的对象,不是一张白纸,所有的建筑都是有历史的。但是他的态度是:历史其实都是碎片。他是很清楚的把所有的历史碎片和层细一个都不放弃,特别是在那个城堡里,所以有一个历史学家说他的作品到最后是一种historical transparent,他的透明性就是历史的透明性。另一个“碎片”指的就是他对这种碎片的连接,他自己的策略。他不追求所有角落的手法都一样,他是每一个节点,找一个策略,然后把所有的历史的东西通过他片段的手段去连接,建立了一种新的联系,这种新的联系也就包含了过去历史的叙述。他的空间的叙事的生动性是非常突出的,其实历史都是资源,他不追求那种完整性,而是要连接,使得这种历史的厚度都在,我觉得是非常欣赏。其中的手段其实暗藏着几何,这点是意大利传统中深藏的,不仅是工艺,还有几何。但是他跟现代建筑师又有不同的一点,他不是完全的抽象,几何抽象和具象的文化符号是同时用的,用的还很幽默。他的符号不是说要去表现文化身份,而是一种开放的,你可以看到那种回形的纹理,充满了历史文化的密码,迷宫的图案、几何的图案或者布里昂家族墓地的两个圆,其实是非常具象的,一般我们现代建筑都不用的,所以他是抽象、具象的一种联合,带有一种文化的符号性,呈现出特有的意义,而这种意义是一种碎片式的。这点我也非常赞赏,历史不可能回去,但是碎片是可以联想的。这样几个感想,希望跟大家分享,希望对大家有用,谢谢。
观众A——
我当时去看过他设计的Conova石膏像博物馆,有一个地方不是很明白。展厅的光射下来,我感觉那个玻璃不是平面的,是凸透镜的感觉。我一直没有找到相关资料去了解他对玻璃的运用,对这个光造成的结果,不知道有没有人了解过这个?
卢老师——
这个展厅有三个地方用光最精彩,第一个就是你说的那个方形展厅;天窗是两个角窗,角窗就是张老师说的,它在上面可以把空间全部照亮,另一个的话就是有了角窗之后,所有的墙面都不会是在暗处,因为一个单独的墙面开了窗,就只有开窗的墙面是暗的。另外他有两个角窗,一天当中早上光线从东边过来,下午时候到这边,你刚讲的对,这个里面没用什么材料,就是一个白的,但是他就是靠光。第二个光就是大空间下来的那块,房子是朝南的,朝南的不开窗,朝北的开一个大窗,但是朝北的地方开个大窗和那个老房子之间是有一个空间,然后光洒在老房子亮度很大的墙上,所以这个大窗吸收的是那个墙的反射光。最后一个很精彩的就是那个端头,放了古希腊著名的美惠三女神的雕塑,落地窗一直到上面拐上来,顶部也有一点采光,三女神背面不做大窗,做的是小窗,这个落地窗光不仅让光进来,又因为它外面是一个水池,所以那个光就撒在水上了,再返到三女神的身上,那个光是闪动的。如果你去威尼斯就能看到,贡多拉的船底都是这种闪烁的光。因为美惠三女神在展厅里面是又一个高潮,所以他要把它做的最隆重,光是最多的。
庄老师——
在一本书上介绍的有一句话很打动我,让我有很深刻的印象。对于整个室内空间感觉的塑造,斯卡帕用了一句话:whiteagainstwhite ,就是白色对比。当时我看到就觉得这句话好精确。整个白色的环境,雕塑也是白色的,但是白色和白色之间的一个关系,他能很敏感的将其作为一个空间的性格,而且能够这么准确的讲出来,是非常震撼的。因为他其实不仅是在描述两种质地和颜色,实际是在描述整个空间的感觉,能够让白色和白色之间产生一个关系。
张老师——
我当时听到的解读是,在一个白色背景上观看一个白色物体,他能够更细腻地发现一些细腻层面上的东西。如果是黑色背景,他看一下强弱对比,就过去了。
张婷——
我再补充一点关于刚才那个展厅。我觉得还有一点比较关键的是,它的平面是很长的一条,然后有一点点拐过来。你说的空间就在那拐过来的一点点。然后他把那个女神放在长的尽端,把空间压低了,感觉是很深远的一个空间。但是因为基地有限,他只能拐过来一点点,所以他把这里的空间拔高了,然后又加上光的处理。一边是深远的,另一边是升腾的,在一个很小的空间创造出这样的空间层次。我觉得从这个空间上来把握,也是有一定的道理在里面。
观众B——
今天的讲座比较多的是探讨对于建筑本身的。比如说对于材料、节点、构造、空间、氛围,这些都是很建筑本质的东西。但是我知道斯卡帕他其实对于建筑和城市的关系也是有一定的关注,我想请教一下您或者卢老师对于斯卡帕关于建筑和城市方面的思考有没有可以介绍的地方。
卢老师——
他在老建筑里做建筑和他把城市作为一个老建筑的环境,其实他对两个都是一种态度。例如Querini-Stampalia奎里尼基金会就是密切的关联,那个水不仅仅是一个象征的关联,那个河道就是要漫上来。我觉得他的连接是无处不在的,一个历史建筑和一个新建筑的连接,所以不管是城市还是建筑它都有很妙的那种关系。我想再加一句,阅读他的博物馆是无法将他的雕塑和建筑分开的,他完全是同构的。
卢老师——
有个评论家讲得很好,斯卡帕把艺术空间和雕塑放在那里以后,才把艺术真正地完成了。雕塑家完成了雕塑,放在这个位置里才是真正完成了艺术的所有的完整的表达,评论家就是把他放到这个高度。我每次上课的时候最喜欢讲的是维罗纳博物馆,第二个空间里就有一个雕像是背影,背朝着观众,那个我是觉得很感动。一般雕像都是正面朝着观众,斯卡帕对雕塑的阅读非常精道,最后选择让光从侧面打过来。
张婷——
而且人看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去看为什么背对着我,就会非常自然地绕过去看。然后我结合刚才那三个房子谈谈你刚才问的那个问题。Olivetti商店,那个房子后面有一段时间租给一个小卖部了,卖各种旅游纪念品,那个摊主把有些墙涂成黄色,现在是按照原来完全复原了。我想说的就是那个时候的摊主把它改成很室内的一个感觉,用了很多黄色的光去照那些纪念品。有了这么一个改动我再对比他原来的设计,我就知道了一些事情,原来的那个房子是能够找到跟圣马可的关系。首先,他用了白色的抛光的抹灰,其次灯具没有选择普通的射灯,而是在墙上用开凿的形式把灯嵌进去,所以当你在二层的时候,圣马可的光和一些影影绰绰的光就会浮现上来。其实他在很多层面上跟城市的关系融在他的设计里,我觉得可以从这个小的角度回答你这个问题。
讲点有意思的,斯卡帕其实是一个特别话痨的人,他住在Asolo小镇的时候,因为他很喜欢那个小镇,在那个小镇住了10年,而且他特别想在这个小镇上接点项目,但因为政府嫌他的建筑太现代了,所以在小镇的10年一直没接到项目。他自己租了一个阁楼作为工作室,邻居住了一个打扫卫生的小姑娘,他就每天和姑娘唠嗑建筑,最后这个小姑娘真的去了威尼斯学建筑。他天天在小镇上逛,看到谁做了什么不好的改动,他就凑过去说,“你怎么这样,这样不好之类的”,他说话又很大声,邻居们就会过来围观,纷纷附言说,“确实不好”,那人就没法接下去做了。小镇里还有一家店是做丝绸领带的,每个月出新款式的时候,他就会跑过去订最稀奇的领带。当时我逛那家店的时候正好有个他的学生,说他会买绿色的领带,戴上新领带在街上走来走去。他是一个很有意思,一点都不严肃的人。
卢老师——
最有名的一句话就是:我是一个经过希腊来到威尼斯的拜占庭人。这句话是非常好玩的,这是说他的文化背景。威尼斯是一个商业贸易很发达,是个文化中心交汇的地方,非常的开放。但是他要经过希腊,然后来到威尼斯的拜占庭人,所以这里面包含着他文化的这种穿越。
我还想说一些他的细部,有些作品你可以看到斯卡帕的特点,他对死亡的一种态度,里面有很多符号是象征性的,生与死的那种象征,因为过去的墓地还是比较肃穆的,他做的整个就是园林,很漂亮,布局又有规则也有不规则的。
张婷——
那个墓园还有一点我觉得特别有意思的,他的设计是这样包了一下,有个围墙。在围墙里面设置了一个高差,人站在高差上面时候,可以越过围墙看到周围的小镇,是那些很现实很生活的场景。然后到了另一个高差上,那些小径里面,墙就把周围的景色挡住了,是关于死亡的空间。这个结构把握得很厉害,里面的流线具体的还可以说很多。但是我觉得整个框架上是非常厉害。
观众B——
我想问一个,刚才大家都谈到斯卡帕对建筑、对城市包括雕塑的关系,然后我想问下他对材料的关系,因为他对细部是非常精准、特殊的做法,那他对材料的选择又有什么原则?
张老师——
我觉得从整体上把握来说斯卡帕他对材料是有一个习惯性选择的,他会用裸露混凝土、钢,这些很现代的材料,也会用相对传统的石材,木材和抹灰,这跟刚才卢老师谈到的,他有种介于工业和手工业之间,因为工业在平原上是很好拓展的,但到了威尼斯因为有水,交通不好的原因,就有点阻力。所以那个时候那个地块是意大利工业化相对稍晚的地方,所以那个地方生活了很多工匠,像刚才我们提到的抹灰、石材、玻璃马赛克,这些他都有专门配合的匠人,不像我们这边可能一个工头把这些都承包掉。
你刚才说为什么在那块选择这样的材料,我觉得还是会有一个空间关系和原则上的把握。这个界面,需要它是反光,白色的,那么最后选择了涂料。底面希望是相对暗的,有反光的,最后选择了有涂层的柚木。然后还有一点我觉得很重要,他会把一些廉价的材料做的很昂贵。抹灰本身是很便宜,但是它经过处理之后就会显得很贵。
卢老师——
他有一种非常高超的能力,就是让各种材料相遇。意大利老教堂的石材拼接是比较棒的。再阅读下去的话,在他们那个时代,混凝土发挥到classic,混凝土可以做任何东西,但他对混凝土有一种特别的认识和把控,他把混凝土做的更高贵了,把混凝土和一种颜料混合在一起,做一种墙面,非常非常漂亮,但是可能不便宜。他把混凝土材料当作一种特别的石材,赋予它一种石材的特质。还有一点就是,意大利老师对我讲的,我印象很深刻的,他对材料和人的一种关系是极其敏感的。如果你做一个通道,大概多少米他就会选择用混凝土,再窄一点他会加木头,再窄一点他会加非常漂亮的金属。
张婷——
我能想到的就是抹灰,他改良了威尼斯传统的抹灰,往里面加棕榈油、酪蛋白,加了很多添加剂之后,他又发明一些抹法,最后的表面会让你很想去触摸,酪蛋白是希望让它快点干,油是为了光泽感。
华老师——
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这种感觉,你们觉得斯卡帕和路易·康之间有关联性吗,他们的相似性和差异性在哪里呢?有一些感觉似乎很相似,包括材料,如混凝土,把它做的很华贵的感觉,但是还是会有差异性,斯卡帕的可能艺术一点,世俗的成分多一点。但是同样的艺术空间,在路易·康里面你感受到的纪念性的成分会更多一点。他们有什么区别,包括他们的设计方法,草图这块其实也很像,路易·康其实有出过,或者别人帮他出过草图集。关于这点,有没有什么讨论?
卢老师——
路易·康和斯卡帕是互相欣赏,路易·康有一段很著名的诗是讲斯卡帕,欣赏他的设计。但总的来讲,路易·康把建筑做到一种纪念性monumentality,斯卡帕是找到任何一个小的空间的精致和仪式感,这两点可能是不大一样,一个仪式感和大的纪念性。另外就是斯卡帕,要比路易·康更幽默,他可能把文化里的东西非常幽默地去再现,还会扩展到其他文化的符号里。他的新的组合,是非常的自由和幽默。他不是很沉重的说教,有一位历史学家写的非常好:“以他的特有的、多样的方式,把新的和老的联系起来,使得场所有非常强烈的历史感、文化感,但是没有说教感”,我是很喜欢这种姿态的。
张婷——
我跟卢老师同感,我觉得斯卡帕是更自由的。可能跟他们两者跟古典的关系不一样,康是对望古典,斯卡帕是身在其中,所以他可以没有界限的去抓来就用,古典对他来说秩序性是没那么强的。康的房子因为他跟古典有这样一种对望的关系,这种关系会导致他会从中捕捉秩序,并且运用到自己的房子里。他们对于物质的操作是有相似性的,今昔的交接,材料的层面。但是在整体的建筑设计思想和哲学上是完全不同的。
卢老师——
这一点我是把他解读成威尼斯人,威尼斯的传统文化就是包容性和享乐主义。不能说实用主义,他就是一种enjoy,各种东西包容起来,然后形成一种精致但开放的。威尼斯人在他的历史里就是不停地吸收外来文化,肯定跟罗马、巴黎不一样。
2017.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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