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人
怀人
- 作者:
- 斩鞍
- 分类:
- 小说 创作
- 发表于:
- 奇幻世界
- 作品描述:
- 关键词:界明城 四月 成长 故事梗概:行吟者界明城翻越辟先山时与美丽的少女四月相遇。在夜北高原上,他卷入了休真两国军队的遭遇战。为保护界明城,四月溢出。为救四月,界明城送四月回到朱颜海,发现她是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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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人
2011-04-03 10:45:12
大雪断断续续下到了第五天,天空依然是沉重的铅灰色,一点都没有显露出开朗的样子来。鹅毛一样的雪片无穷无尽地从那黯淡的天空里旋转着坠落下来,轻轻跌在洁白一片的大地上。要是用心去听的话,除了火炉里的泥炭时不时发出的清脆爆裂,人们甚至可以清楚地听见雪层陷落的咯吱声,说明屋外的积雪又厚了些,又重了些。
现在客栈里所有的人都不再象前两天那么乐观。商人们不再指望阳...
大雪断断续续下到了第五天,天空依然是沉重的铅灰色,一点都没有显露出开朗的样子来。鹅毛一样的雪片无穷无尽地从那黯淡的天空里旋转着坠落下来,轻轻跌在洁白一片的大地上。要是用心去听的话,除了火炉里的泥炭时不时发出的清脆爆裂,人们甚至可以清楚地听见雪层陷落的咯吱声,说明屋外的积雪又厚了些,又重了些。
现在客栈里所有的人都不再象前两天那么乐观。商人们不再指望阳光可以融解山口的积雪,很显然今年的冬天来的比往年要早。驿路,是已经走不通的了。他们只是希望下山的道路可以早点被清理出来,这样他们还可以把货物带回夏阳,也许还可以南下去碰碰河洛的运气。猎人们的脸色也难看了起来,一场早雪本来可能等同于更多的皮货,但是积到窗前的雪意味着他们的行动将受到很大的限制,象以往那样追捕雪狼不太可能。屋角坐着的几个修士倒还神色如常,不过从今天中午开始,他们已经开始吃为旅途准备的干粮,大约是金钱将要耗尽了吧?热闹了两天的客栈大厅,难得地陷入尴尬的沉寂当中。
门一开,凛冽的寒风冲了进来,靠门口坐着的商人忍不住屏住呼吸狼狈地逃了开去。刚跑进来的客栈老板连忙转身把门关上,他的鼻子冻得发亮,山猫皮的袍子上结满了冰坠子。他取下狐皮帽子,用力用手揉着僵硬的脸颊。大厅里的人纷纷站了起来,满怀希望地望着他。老板喝下伙计端过来的一盏热麦酒,缓了过来。他挺直了身子,环视了一下大厅,响亮地宣布:“坚昆说了,昨天的献祭被山神接纳了,今天晚上雪就会停。”大厅中安静了一瞬,接着爆发出一阵欢呼。
坚昆是镇子上的占卜师,尽管他没有受过真正的星相或者卜算训练,他的预言却从来没有出过差错。不管是寻找走失了的寒鸡还是要出门远行,镇子上的人总能从坚昆那里得到有益的帮助。对于见过世面的商人们来说,坚昆的泛神崇拜或者显得原始了些,可在小小的兰泥镇,他的地位绝不会比夏阳的国师低多少。
屋角的桌子边,一个年轻的修士疑惑地问他的同伴们:“你们说,那个跳大神的家伙说的话会不会是哗众取宠啊?他还真能知道什么山神的心意么?”
中年的黑瘦修士看起来象他们的领袖,他皱了皱眉头,说:“给重啊,猜度别人对己无益呢!”
给重的脸上一红,唯唯诺诺地说:“是,是。我还是修行不足。”
黑瘦修士的脸色和缓下来:“我说这话不是批评你。道的启示是无处不在的,总有人能够以我们不了解的方式认识到这样的启示,那是值得感恩的天赋。不过要是把认识启示的能力执着于自己眼前一花一叶的好处,那就成为了迷失。”
给重用力点头:“给重明白了。历练艰苦磨难才能寻找到真正的道,要是念念之间总为外务缠绕,就只会逃避苦修,错过真理。不管这雪停是不停,我们该走总是要走的。”
黑瘦修士笑了起来:“给重你倒是个明白人,苦修确实是认识真道的唯一途径,不过这雪要是不停,我们还是走不得的。”
给重一脸的困惑:“那又是为什么呢?”
其余的三个修士也不由笑了。黑瘦修士说:“这么大的雪,要是不停的话,我们翻越辟先山只有死路一条。苦修的目的不是找死,而是找寻真道啊!找死无益于自杀,背离真道,那是修炼的人一定不可以做的事情。”
给重的脸这下红得象一块布:“给重迟钝!多谢老师的教诲。”
修士们身边坐着的一个年轻人一直在用心听着他们的谈话。他放下手里的麦饼,转过身子来对行脚僧们说:“几位夫子,如果坚昆说得是对的,雪停了也还不能过山口呢!”
黑瘦修士打量了年轻人一眼。年轻人整个人都裹在一件陈旧的青色斗篷里,看起来年纪不大,但是饱经风尘的面容和散发着活力的青色眸子让人很难判断他的准确年龄。斗篷被他腰间的兵器顶着,鼓出了一块,这使得修士们可以看见斗篷里他斜背着的六弦琴的一角。很显然,这是一个行吟者,靠他们的琴声和歌喉在危机四伏的大陆流浪的人。行吟者的意见总是值得重视的,他们拥有丰富的旅行经验也有灵通的消息。黑瘦修士示意让年轻人继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雪停了还是不能走。
年轻人指了指窗外:“雪下了那么久,积雪可以到人头顶,出了镇子可就没有路可以走了。”
给重觉得那年轻人小看了他们,行脚僧走的路不见得要比行吟者少吧,怎么会毫无准备呢?“我们有雪鞋啊!”他拍着包裹说。
年轻人耐心地说:“是啊,有雪鞋可以走一段,但是到了山口还是不行。狼牙口两侧峭壁如狼牙,那是积不住雪的,山口的地势又陡峭所以不但雪会深的无法通行,而且还很容易造成雪崩呢!”
“哦,这个我们倒是不晓得,”黑瘦修士诧异地说,“还以为太阳一出来,雪表融化结了冰就可以走了。不过,要是这样……大家为什么高兴呢?”
“商人们可以下山啊,”年轻人说,“下山的路雪停了就可以走。至于猎人们,大概他们不用走驿路吧。”他的脸上也露出了一点好奇的神色,“不过,我还是去问一下。”
年轻人拍了拍一个胡子拉查的大汉,他和猎人们这两天已经混的很熟了。
“原大叔,要是坚昆说得是真的,你们怎么过山口呢?山口这边的林子里野兽怕没有那么多吧?”
原大叔刚才还乐呵呵的脸突然拉了下来:“什么如果是真的?!坚昆说的怎么会出错?明城你来兰泥又不是头一次了,怎么也说这话?”
界明城连连道歉,他见过坚昆,不过一直都没想象到原来那脏兮兮的老头在本地人中的威信那么高。
原大叔发完了脾气,倒是立马就没事了,滔滔不绝地介绍:“当然,这样的雪下起来,山口今年冬天就算封了,肯定过不去。不过我们会沿着香螺溪走,从鹰嘴岩翻过去。香螺溪水热啊,一年到头都不封冻。只要今晚雪停了,明天一早香螺溪边上别说不用穿雪鞋,就是马也一样跑得。而且这么冷的天,水边野兽一定多,运气好的话,一天就能打上几头雪狼呢!”
“那好啊!”界明城乐呵呵地说,“那明天我也一块儿走!”他转向行脚僧们:“你们也一起走吧?我打算去毕止,应该有一段和诸位夫子同路的。”
注:长门修会:
是一个神秘的宗教团体。说神秘是因为他们很少向大众传播他们的信仰,从表面看起来他们和普通的行脚僧没有很大区别。长门修会的信徒信仰大神墟,但是他们认为世界形成以后,墟就不再干预人间的事务,只有他的灵在虚空间运行,主宰着世界的运作,是所有生命的驱动力。他们把这种灵称作“道”。“道”是长门修会信徒所追寻的真理,而追寻的过程就是经历各种磨难和痛苦,因为只有通过痛苦,人才能认清欲望如何蒙蔽人的眼睛,才能超越欲望,获得“道”,与大神的灵融合为一体。稍加观察,人们其实很容易辨认长门修会的信徒,因为那些修士总是主动地寻求苦难。
长门修会的信徒要抵御一切物质和精神的诱惑,他们拥有丰富的相关知识作为抗拒这些诱惑的依据。长门修会信徒的基本生存手段就是通过向当地人传授一些生产技巧来换取最基本的生存物资,所以他们在东陆通常被尊敬地称作“夫子”。
但是他们自己不从事任何生产活动也不从事冥想以外的精神探索,以免入了歧途。长门教会中有这样一些伟大的修士,他们高度的学识不得不让人们怀疑他们和传说中的龙渊阁之间有什么联系,因为他们自己是没有任何财产甚至经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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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
2011-04-03 10:46:00
晴朗的日子里,在兰泥的镇口就可以望见遥远的夏阳城,那座白色的瑰丽都市在苍绿的大地上象一颗宝石那样的闪闪发光。对于即将穿越山口的旅人来说,在这里最后望见的夏阳也许是他们关于杜国最美丽的记忆。
这个清晨也是明朗的。正如坚昆所预言的那样,云层在夜间就已经散去,阴沉了多日的天空恢复了以往那种高原上天空特有的明亮而深邃的蓝色,只有几丝淡淡的流云在天际浮游,空气...
晴朗的日子里,在兰泥的镇口就可以望见遥远的夏阳城,那座白色的瑰丽都市在苍绿的大地上象一颗宝石那样的闪闪发光。对于即将穿越山口的旅人来说,在这里最后望见的夏阳也许是他们关于杜国最美丽的记忆。
这个清晨也是明朗的。正如坚昆所预言的那样,云层在夜间就已经散去,阴沉了多日的天空恢复了以往那种高原上天空特有的明亮而深邃的蓝色,只有几丝淡淡的流云在天际浮游,空气都是安静的,连风也没有。很难想象昨天的下午,还有那么大的雪片在一块一块地掉下来。
但是,夏阳是看不见的。当给重用力眺望南方的地平线,他只能看见白茫茫的一片,连森林和城市的形状都不能分辨。他那么坚持了好一阵,终于相信自己没有看见夏阳。给重困惑地转过头来,问界明城:“不是说可以看见夏阳的吗?在哪里啊?”
界明城笑了,他停下手中正在整理的马肚带,指向东南方:“应该在哪里吧?不过今天是看不见的。”
“为什么?”给重失望地问,修士们特意绕开了繁华的夏阳城来继续他们的苦修之旅,可年轻的给重还是对那座白色名城充满了好奇。
“因为太阳出来啦!”界明城说,东方天空中那个小小的火球已经开始光芒四射了,充分展示这被压抑了许久的威力。“太阳照在雪面上,雪就会融化、蒸发,大地被雾气掩盖,我们就看不见夏阳了。”他的眉间有一点点思索的神色一闪而过。
因为雪停了的缘故,虽然还是清晨时分,镇口已经很热闹了。修士们早早地就在凉亭里等候着,猎人们正在陆续会合,小贩们和送行的人混在一起,忙碌地兜售滚烫的甜薯和肉饼。除了人们的喧哗,空气里还充满了兴奋的犬吠和马嘶,时而有一声尖锐的破风,那是耳鼠在滑翔。界明城在给他的白马披挂薄毡。不像那些猎人披着厚厚毛皮的夜北马,他的白马虽然也生长在北地的殇州草原,却没有那样耐寒。也许是因为昨天听到好消息以后狂欢过度,宿醉后的猎人没有都按时到镇口来,这是不寻常的事情。
“原大叔,”界明城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满脸不耐烦的猎人原壮,“你看今天山上还要多久起雾啊?” [remark=10]
[/remark] 原壮着急地说:“快啦快啦!太阳那么大,雾一下子就该起来了。真不知道小四他们怎么搞的,再拖下去,今天的路可难走了。”他死死盯着出镇子的大路。
一匹夜北马正用它典型的节奏从那里跑过来,在结冻的路面上敲出清脆的鼓点。
猎人们的首领是花白头发的云铁树,他迎着夜北马走了过去,和骑士稍稍交谈了一下,皱着眉头走回猎人们中间,大声宣布:“我们不等小四了,他们的给养包找不到了,要花点时间重新采备。我们先出发,晚了路该不好走了,晚上宿营再会合。”
猎人们早就在等着出发的号令,听了云铁树的话马上都行动了起来,一边忙着一边嘴里还嘀嘀咕咕地骂着小四。
界明城仔细端详了白马的披挂,放心地叹了一口气,对修士们说:“我们走吧!要跟上啊,这天气在山里迷路可不是好玩的。”
给重忍不住咧咧嘴,这行吟者既然能看出他们是长门修会的修士,怎么会不知道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在荒野里行走呢?看起来界明城的年龄不过二十上下,交代他们的时候却好像是监护者的口气。他瞥了一眼他的老师,黑瘦修士倒是在一脸慎重地感谢界明城的提醒。
镇子的路清理起来很方便,烧了热水浇上去,自然就融雪结冻,可外头的驿路就没有人管了。太阳才刚出来,覆盖着山野的积雪仍然是松软的。猎人们坐在马拖着的小雪橇上,在雪野中行进。夜北马的蹄子特别宽大,即使如此,它们也不断陷进过膝的深雪,走的很慢。界明城的白马更糟糕,虽然新装了特别的蹄铁,离开镇子那一阵子它还是几乎在拱雪,不过它很快就学会了跳跃着前进,象一头山鹿那样敏捷,看得猎人们吃惊地合不拢嘴。
“哪里找来这么聪明的一匹马啊?”云铁树问着走在后头的界明城,老脸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羡慕地神情,“咱们还真没见过外地马可以走雪原。”
界明城得意地笑着,满心满眼都是快活,老练的神色早丢到了九霄云外。
“云大伯,您就猜吧!保准猜不着。”他笑得就象一个孩子。二十岁,也还是孩子的年龄呢!
和修士们一样,界明城穿的是雪鞋,那是小锅盖那么大的藤编网子,栓在脚底足以在雪地上支持一个大胖子的重量。不过修士们穿雪鞋比界明城要熟练得多,他们飞快地向外摆动着双腿,走在了整个队伍的前面。
“这可真是……”界明城忍不住嘟囔起来,他从来没遇见过长门修会的修士,只是听说过一些关于他们的故事,现在他显然需要修正自己对修士们的认识了。
猎人们挑的这条路很不好走,尤其是在雪后,柔和而优美的山坡曲线下埋藏着的石缝和断崖根本看不出来,界明城老老实实踩在马蹄印上跟着,大家都看见给重是怎么样为了走在队伍前头整个人陷到雪洞里去的。在白雪覆盖的山坡上,界明城实在不知道云铁树是怎样带着队伍绕过所有那些潜在的危险的,他甚至无法想象厚厚的雪下面还埋藏了这样的一条羊肠小道。没有疑问的是,不管是不是用眼睛来识别路线,云铁树的指引都是队伍安全前进的唯一理由。
太阳还没有升到头顶,雾已经完全升起来了,队伍总共也只有十来人,可落在最后的界明城也看不见领头的云铁树,而且这雾正在越变越浓。大家都放慢了行进的速度,紧紧跟随着自己前面的那个人。只有给重还是一样大大咧咧,界明城看见他试图去抚摸沉重地打着响鼻的白马,却一下整个消失在一团雪丘里面,队伍不得不再次停下。
对于两次掉进雪洞的事实,给重一点没觉得不妥,虽然雪水顺着脖子一直渗到了他的衣服里。“试练啊!”他激动地说,小声感谢着上天赐给他的又一重苦难。他的同伴们一声不吭,虽然道路艰险,这并不是他们遭遇过的最大挑战。不过他们也没有给重这样自寻麻烦的兴致。
界明城就没有这样的镇定。白马显然已经累了,它必竟不是山鹿,听着白马呼哧呼哧的出气界明城就觉得心疼,他可不想让陪自己走过了漫漫长路的朋友在这地方受到伤害。
“什么时候能到雪浅点的地方啊?”他跑上去问原壮,“我的马累了。”
“不久了吧?”原壮心不在焉地回答,他也觉得奇怪,往年走进林子似乎没花那么长时间。“到了林子里雪就浅了,穿雪板就能走路。然后不用一顿饭功夫就能到香螺溪边上,那里应该就没有什么雪了。”
说着话,队伍突然停了下来,云铁树的声音从浓重的白雾中传了过来:“进林子了!大家把雪橇都摘下来吧!换雪板了。”雪板是很窄的桦木板,两尺多长,穿着它在疏林里滑行比雪橇要灵便的多。
“我说吧!我没记错啊!”原壮兴高采烈地说,手忙脚乱地从马背上卸雪板。
界明城赶紧跑回到白马身边,抱着它大汗淋漓的脑袋轻轻拍拍:“好了好了,雪浅了。”白马欢快地打了一个响鼻,用脑袋在在界明城地斗篷上蹭来蹭去。
林子里的雪果然浅了很多,还没有过人的膝盖。按原壮的说法,离香螺溪越近雪还会更浅。但是换上了雪板的猎人们却没有因此走得更快一些,因为雾已经浓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人们不得不在正午时分打起了火把。
“大概要走两顿饭功夫了。”原壮抱歉地对界明城修正自己的说法。
雪果然越走越浅,界明城把自己的雪鞋都拿掉了,可走了三顿饭功夫也没有听见水声,猎人们的脚步也变得迟缓了。没有人怀疑云铁树的权威,但是今天的雾实在太大。没有人开口,可是每个人的脑海中都在翻腾着“迷路”这个词汇。
界明城的身边又发除了一声熟悉的惊叫,然后是一声闷响。所有人的脸上都不由露出了笑意,又是给重,不知道为什么他总喜欢走到队伍外头去。现在已经没有雪坑了,不知道他又遭遇了什么。
界明城把火把举在眼前,慢慢走过去,火光里出现了给重满脸是血的脸。界明城吓了一跳,反手握住了斗篷里的刀柄。很奇怪,他一点也没有感受到杀气呢!
好在给重只是碰破了额头,他对自己的伤口也不在意,而是用力从地里挖着什么。
修士们纷纷围了上来,关切而诧异地看着给重。
“怎么了?”黑瘦修士问。
“这个东西。”给重把一个海碗大小的东西举到面前,“被它绊到了。”
界明城能看清那是个被冰冻住了的灰色圆球,外面的冰块在火光里闪烁着奇异的光泽。
原壮惊奇地盯着那圆球不放,然后他大声叫云铁树过来。
“一个香螺!”他对界明城和修士们解释。
“哦。”界明城答应了一声,忽然感到一股寒气从心底升了起来。他望了一眼黑瘦修士,修士的脸上写满同样惊愕的神色,他知道对方想的和自己一样。
2011-04-03 10:46:40
云铁树把香螺在手里掂了掂,那手势看起来是沉甸甸的,他环顾了一下众人,猎人们似乎都明白了这个暗示,一脸的蹊跷。
香螺是香螺溪的特产,螺肉非常肥美。可除了兰泥镇的猎人,很少有人有机会品尝这天下的美味。因为这东西很奇怪,一旦离开香螺溪的活水,马上就死,不用半天功夫就烂得只剩下一个空壳,不管用什么方法也保存不了。而且香螺喜欢急水,一般都只有拳头大小,海碗那么...
云铁树把香螺在手里掂了掂,那手势看起来是沉甸甸的,他环顾了一下众人,猎人们似乎都明白了这个暗示,一脸的蹊跷。
香螺是香螺溪的特产,螺肉非常肥美。可除了兰泥镇的猎人,很少有人有机会品尝这天下的美味。因为这东西很奇怪,一旦离开香螺溪的活水,马上就死,不用半天功夫就烂得只剩下一个空壳,不管用什么方法也保存不了。而且香螺喜欢急水,一般都只有拳头大小,海碗那么大的螺一定在跌水下的深水潭中长了许久。给重能在地上被露头的香螺绊倒,而且那还不是一个空壳,实在是件很希罕的事情。
云铁树把香螺端正地放在雪地上,拔出短刀,用刀柄狠狠一敲,螺壳被敲裂了。他拿刀剜出一块螺肉,火光下的螺肉看起来还是水灵灵的,原来螺壳里并没有冻住。他把刀子指向给重:“夫子,尝尝?”
给重皱着眉头,掩着额头上的伤口连连摇头:“我们修炼的人不吃这个。”说着忙不迭地后退了一步。
云铁树笑了笑,一口咬住刀尖,轻轻咀嚼。周围的人都能闻到螺肉散发出来的浓重脂香。老猎人吞下肉块,忍不住为鲜美的肉味叹了一口长气,但是他接着又苦恼地摇了摇头。
“阿壮,阿德,小六子,你们跟我和明城过去看看。”云铁树说着,接过界明城手里的火把,往给重绊倒的方向走去。
不出所料,给重是在一个大坑边上摔倒的,那坑里头居然密密麻麻长着一窝的香螺,从拳头大到海碗大小的足足有十来个,全部黑压压地冻在一个大冰陀里,盖在冰面上的雪不过一指深。界明城抬头看看大坑上方的那块光滑的大青石,问云铁树:“这里原来该是个深水潭吧?”
云铁树苦涩地点了点头:“是响水潭,挺大的一个潭子呢!往年都是在这里饮马休憩的。”
原壮他们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怎么会这样呢?从来都没听说过香螺溪有水干的时候啊!”几个人喃喃地重复着这两句话,好像傻了一样。确实,香螺溪枯水对猎人们的影响是巨大的。方圆百里,香螺溪是冬季唯一不封冻的水源,只要沿着溪水向上走,就可以在岸边毫不费力地发现前来饮水的野兽。若是在林间和雪原上狩猎,即使是那些善奔的细犬也无法追上疾走的野兽,更别说猎人们了。
从不封冻的香螺溪水干了,猎人们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几个人在响水潭底发了一阵呆,界明城笑了起来:“管它怎么样,现在差不多过午了,咱们把香螺都挖出来,大伙好好吃顿午饭再说。”
云铁树赞同地说:“明城说的是,下午雾该散了,能看清楚情况再决定怎么走不迟。”猎人们原来都是性情豪爽的,着急快,放下也快。
原壮扭头对界明城说:“你倒想得通。”,一边伸手去拍界明城的肩膀,不料拍了一个空,因为界明城已经蹲下身子开始用靴子里的短刀挖掘了。“这小子,”原壮送给他一个难看的笑脸。
修士们在岸边生火,猎人们都下坑去挖香螺,死气沉沉的响水潭顿时变得有声有色。冰结的不算厚,连挖带砸,不一会功夫,猎人们就捧着一个个大香螺跑了回来。等他们把香螺剥干净,修士们的水刚刚煮热,接着诱人的香味就在茫茫白雾里四散开去。猎人们兴致勃勃地围在铁锅周围,耸动着鼻子,脸上堆满了笑意。确实,对于兰泥的猎人来说,也不太有机会吃到那么多香螺的,冬天的香螺最肥啊!大家暂时把香螺溪枯水的事情放在脑后,反正着急也没有用。
“你们真的不吃?”小六子装出很殷勤的样子,拿了一个热乎乎的香螺递给黑瘦修士,但是他的手指头把螺壳捏得死死的。
“真的不吃。”黑瘦修士温和地说,从容地把一块硬得和铁块一样的干饼放进嘴里。界明城看得一惊,能把冻成这样的干饼掰开嚼碎,原壮这样的大汉做起来都未必容易。猎人们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可惜可惜,”小六子大声感叹,“这样的美味都不知道品尝。”他于是顺理成章吃起他的第二个香螺来。
“没有什么可惜的。”给重放下手中的干饼,庄重地说:“不为美味所迷惑,原来是我们修炼的一个部分。世间的诱惑又岂止区区香螺一种呢?那是尝不完的。”
“给重这几句话说的不错啊!”一个小个子的修士夸奖他。“很端正。”
小六子和原壮对视一眼,笑着继续吃他们的香螺,有香螺多出来是好事,他们才不会和修士们争辩呢。
“还是应该吃点。”界明城放下手中的香螺对修士们说:“不在乎好吃不好吃。下面的路还不知道怎么走,那么冷的天气,光吃面饼身子顶不了太久的。有没有美味的分别,已经是欲望在作祟了吧?” [remark=21]
[/remark] 黑瘦修士忍不住深深凝视了界明城一眼:“小兄弟说话很有意思啊!”他转向弟子们:“听见行吟者的话了吗?去吃吧,心中不要存了美味的念头就是。”
给重不由愕然。“原来老师还是想吃香螺的。”他暗暗地想,下意识地接过原壮递来一个大香螺放在嘴边一吸,滚烫鲜美的螺汁顿时在口腔中奋力撞击起来。给重不由露出痛苦的神色,要想割裂味蕾和心里的联系,看起来实在不是容易的事情。他放下香螺,双手握在胸前喃喃祈祷,神色渐渐开朗起来。“试练!又是试练!”他斗志昂扬地说,偷偷回眼去看黑瘦修士。黑瘦修士仍然安详地吃着他的面饼,并没有去动香螺。“老师已经不需要这样的试练了……”给重想,对自己刚才的念头感到罪恶非常。他举起手来狠狠打了自己两个巴掌,清脆的声音让所有人都放下香螺,往这里望了过来。还好,雾还是很大,除了左近的几个修士,没人能看清给重脸上那种复杂的红色。
云铁树的判断是准确的。午饭才吃完,雾就已经开始散去,十多人的队伍已经隐隐绰绰地互相都能看见了。猎人们忙着饮马喂狗。细犬们已经呜咽了好一阵子,能喝上一点煮香螺的残汤它们就快活地把尾巴摇个不停。响水潭边的气氛与任何一次狩猎中的休憩都没有不同,但是云铁树身边的一群人却都拉出一副严肃的面孔来。
河床上的雪不过一指厚,岸边的积雪不深,响水潭的香螺还没完全冻死。所有的一切都说明香螺溪的枯水才是不久前的事情,从积雪的情况来看,也许水源正是昨天夜里才枯竭的。更重要的是,溪水象是一下断绝的,因为周围林子里的雪正如往年一样,因为溪水热气的蒸腾都已经融解结冻了。不管是在辟先山里打了几十年猎的云铁树,还是走过千山万水的界明城和修士们,都没有遇见过类似的情况。
没有溪水的香螺溪也许会给这支小小的队伍带来难以逾越的障碍。雪地难行,要体恤马力,大家带的给养都不够多,需要仰赖山林中的狩猎,如今顺着香螺溪走能遇到多少野兽就是一个未知数了。尽管如此,没有人提出折返的建议。今天冬天头一次狩猎对于猎人们是非常重要的,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对枯水的原因怀有极大的好奇。
沉默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云铁树作出了决定:“我们带了四天的给养,所以起码应该沿着溪水往上走三天。溪中应该还有香螺,山中也许还有很多野兽并不知道溪水已经干枯,我们应该有机会的。至于夫子们,要是到鹰嘴岩还不能查出溪水干枯的原因,我们大概不会翻山往下走了,你们如何决断……”
“先走吧!”黑瘦修士说,“能到鹰嘴岩再说。”
界明城也点了点头,他说不明白,空气里散发着一股诡异但是熟悉的气息。那是他在东陆漫游时经常受到的吸引,有一些事情将要发生吧?
2011-04-03 10:47:18
队伍再次出发的时候,雾已经完全散开。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过程,整个世界就忽然清楚地再次出现在眼前了。稍微一抬头,就可以看见高耸的羊齿峰在碧蓝天幕的背景中闪耀。山峰这样的高,给人一种随时会压下来的错觉,给重看得倒吸一口凉气,连忙低下头来看路。
大雪后的辟先山象初生的婴儿一样洁净无瑕,原本是冷峻锋锐的山脉骨骼现在被积雪结实地覆盖着,看起来柔和了许多。苍绿的针...
队伍再次出发的时候,雾已经完全散开。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过程,整个世界就忽然清楚地再次出现在眼前了。稍微一抬头,就可以看见高耸的羊齿峰在碧蓝天幕的背景中闪耀。山峰这样的高,给人一种随时会压下来的错觉,给重看得倒吸一口凉气,连忙低下头来看路。
大雪后的辟先山象初生的婴儿一样洁净无瑕,原本是冷峻锋锐的山脉骨骼现在被积雪结实地覆盖着,看起来柔和了许多。苍绿的针叶林满满当当地站立在山坡上,在耀眼的雪野上,它们就像是沉默的黑色巨人,肩并肩手拉手地封锁着辟先山的肌肤。从响水潭眺望羊齿峰,会觉得非常近,因为这样大的山峰把人们的视野填得满满的,似乎伸手可及。
给重又望了大山一眼,忍不住停下脚步,抓着原壮问:“到那山上要走两三天么?”
原壮笑吟吟地看着他:“夫子应该听说过‘望山跑死马’的谚语吧?我们沿着香螺溪不是一直往山上走的,要绕不少弯路,你看看……”他用手臂划了一下,把羊齿峰前那些显得渺小许多的山峰都划在里面,“那都是我们要走的。”
给重皱起了眉头:“那我们为什么……”
“为什么不走一直往山上走是吧?”原壮抢过了他的话头,“因为没有路啊!”
原壮的意思原本是要刺一刺这个年轻修士,他倒不是有坏心眼,世俗的人希望看见修行者的动摇其实是很平常的恶作剧心态。出乎他意料的是,听见前面的挑战,给重的脸上却换上了坚忍和奋勇的神色。
“越远越好,越难走越好!”给重握着拳头说,“艰苦的路程正可以磨灭那些空洞的欲望,这才是修行哪!”
原壮张着嘴发了一刻呆,悻悻走到前面去了。
“那是羊齿峰,”云铁树停了下来,用手指给给重看,他的声音响亮,那是希望修士们也都能听见。“往下看,对了,就是那个钩子一样的黑石头才是鹰嘴岩,看见吧?亮亮的那个。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羊齿峰顶上终年积雪,随便上去是要死人的。香螺溪是曲水,在山谷里绕行很远,到鹰嘴岩不过走了香螺溪的半途,德示峡谷里的温泉才是香螺溪的源头。你们原来要走的驿路在羊齿峰那一边,现在走不得。德示峡谷以西有小路通回驿路,从那往北,地势逐渐低缓,路就好走了。”
“云大伯说话怎么文绉绉的,”界明城不由笑,“难不成要抢我的饭碗吗?”
云铁树老脸一红:“我是和夫子们说话,明城不要取笑。”
黑瘦修士合掌致谢,他眯着眼睛看了看鹰嘴岩的方向,又开口问:“只是,到鹰嘴岩怕也用不了两天吧?”
云铁树点点头:“夫子们真是能走,光是这样走路,到鹰嘴岩用不了两天。不过我们是猎户,不是一直赶路,中间还要花费时间打猎的。”他咧嘴一笑:“整个冬天的猎获,雪后的头一次应该最丰啦!”
黑瘦修士这才恍然,连声抱歉:“不敢催促!只是一下没想到。”
说是赶路,其实没有路。辟先山的植被繁茂,香螺溪边的草树尤其得到热量和水汽的便利,是长得最茂盛的。所以若不是冬天,猎人们并不常到香螺溪边来。
队伍现在只是沿着干涸的溪谷行进。香螺溪不是很深的河流,但是多数地段的水面宽阔,即使现在干涸了还覆上了一层积雪,仍然很好辨认。
雾散去以后,一切都变得那样明亮和清晰,渐渐让人睁不开眼。修士们和界明城都把斗篷的帽檐拉了下来。猎人们却不肯那么做,他们眯着眼睛不断用目光搜索着溪谷两边的树林,耳鼠被召唤回来放进了皮囊里,细犬们很敬业地在队伍前方百余步的地方嗅嗅寻寻。从响水潭向上,习惯上就已经进入狩猎区了,尽管猎人们的主要目标是住在鹰嘴岩后面山谷中的雪狼,这一路的其他野兽也同样能提供不错的毛皮和肉食补给。
情况显得有些奇怪,走了将近一个下午,猎人们也没有看见什么野兽。要是往年这个时候,马背上早该驮上好几只赤狐或者白鼻猂了。现在却连一只雪兔也看不见。午饭的时候,猎人们一致认可云铁树和界明城的判断,溪水应该是才断的,不过一夜功夫,附近的野兽不可能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它们应该像以往那样出来到溪边饮水。可是一路走来,猎人们连兽迹也不曾看见过。细犬们也显得很迷惑,那五条大狗不再象开始一样嗅个不停,它们时不时停下来,用鼻子在空中乱闻,然后转回头来望着主人发呆,连尾巴也摇得沉重起来。
要不是先有溪水断流的事情,猎人们大概早就忍不住满腹的狐疑,现在大家只是耐着性子往前走,似乎走到了源头就一定会有答案。
在溪谷里行走并不轻松,负重的马匹不断在被水流冲刷得光滑无比的大石块上打滑,猎人们也不能看清脚下的积雪里到底是冰块还是巨石。面对一个三人多高的断崖,云铁树最终还是得把队伍带上溪岸。
走在最前头的一头细犬忽然停住,它紧紧抓着雪地,弓起了身子,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呼”声。其余的细犬得了这信号,迅速散成一个扇面,把领头那细犬的正面完全封锁了起来。果然是很有经验的猎犬。
猎人们一下兴奋了起来,能让五头细犬如临大敌的对头不会是小小的雪兔,今年冬天的头一个收获就要出现。沉闷的气氛瞬间被打破,原壮和小六子闪电般从马背上拔出七尺多长的猎叉,其余几个猎手的杉木长弓都已经搭上了,云铁树手里掂着一把猎斧站在弓箭手前面,他还记得示意界明城保护着修士们往后面退一下。
僵持了片刻,细犬们面对的树林里始终没有动静。云铁树和原壮对视一眼,都是一脸诧异。野兽的感觉比人类要灵敏的多,早该看明白猎人们的举动,开始逃窜才对,难不成它有胆对付八名猎手和五条细犬吗?细犬们靠近了些,猎人也跟着靠近,树林里还是一片沉寂。原壮用力眺望,依稀能看见白皮松后一个巨大的黑影,他辨认了一会,面露喜色地环视自己的伙伴。其余几个猎手也看见了,冲他无声地说出了“烈鬃熊”的口形。烈鬃熊是夜北一带体形最大的熊类,成熟的公熊站起来差不多有三个成年男子的高度,肩背部有极其美丽的红色长毛。虽然它们力量巨大,可以轻易摧毁一座房屋,但是它们的皮毛也是东陆最昂贵的皮毛之一。烈鬃熊是冬眠的野兽,还没有猎人在冬天看见过它们的踪迹,原壮因此觉得特别走运。树林里的熊大概是母的,体形并没有大到可怕,但是也足够让五条细犬不敢妄动了。这里有八名优秀的猎手,他们觉得自己对一头母熊或者是幼熊应该是占据上风的。原壮冲云铁树做了个手势,要求先发一轮箭杀伤它再说。云铁树没有答应,他沉默地望着树林,皱着眉头打了一个呼哨。领头的细犬毫不犹豫的扑了上去,即使对手是头烈鬃熊,小六子不由发出一声惊呼。确实,烈鬃熊一掌就能把细犬打成两段。云铁树的怀疑立刻得到了证实,因为冲进林子的细犬围着烈鬃熊转了一圈,就坐了下来,其余的细犬蜂拥而上,猎手们也跟了过去,小心地拉开了他们的长弓,可他们很快就放下了武器。
熊是死的。
一头冻死的烈鬃熊,靠在松树上。那是头成年公熊,红色长毛一直拖到后腿,可整个身子都萎缩了起来,看起来只有母熊那么大。它的皮毛完好无损,没有任何搏斗的痕迹,这让年轻的猎手们欢呼雀跃。没有付出任何代价,他们出猎的头一天下午就获得了一张珍贵的烈鬃熊皮,实在是很高兴的事情。可云铁树却没有加入猎人们的狂欢,他仔细地查看着烈鬃熊冻裂了的眼睛,脸上隐约带着一丝害怕的神色。
即使见识过猎人们的手段,界明城看他们在不到一顿饭功夫中剥完熊皮还是觉得目眩神迷,真是完美无缺的配合。队伍还要继续行进,猎人们的计划是在天黑前到达碧仙潭宿营。
界明城看着被抛弃的熊肉觉得非常心疼:“我们不带点肉走吗?反正我们的给养都不够。”
“冻死的野兽肉,”云铁树阴郁地说,“没有任何热量的。”
界明城也想明白了点什么,他转向原壮,原壮不以为然地摸了摸脑袋,推了他一把:“走啦!”
从这个地点开始,野兽们的踪迹出现了。将近黄昏时分,正是野兽出来饮水的时间,猎人们几次停下脚步来追杀视线里出现的雪兔和蓝狐。运气真是好的出奇,珍贵的蓝狐也出现了。黑夜降临的时候,他们没有能赶到碧仙潭,可是马背上已经堆着好些野兽的尸体了。
“就地宿营。”云铁树说,吩咐小六子赶紧升起篝火。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界明城下意识握紧的弯刀不安分地跳动了一下。
2011-04-03 10:47:43
太阳落下山去了。
羊齿峰顶那朵袅娜的旗云被染成金红的颜色,好像是天空中燃烧的火苗。从营地这里望过去,整个北面的天空都是很娇艳的红色,连白雪皑皑的山峦也在映照下显得暖和起来。
当然,真正让人觉得温暖的还是篝火。两堆篝火烧的旺旺的,木柴在篝火里偶然扭动一下,发出清脆的爆裂声。大家都围坐在篝火边上,期望地看着架在火上的雪兔。蓝狐味骚,虽然皮毛很好,但是...
太阳落下山去了。
羊齿峰顶那朵袅娜的旗云被染成金红的颜色,好像是天空中燃烧的火苗。从营地这里望过去,整个北面的天空都是很娇艳的红色,连白雪皑皑的山峦也在映照下显得暖和起来。
当然,真正让人觉得温暖的还是篝火。两堆篝火烧的旺旺的,木柴在篝火里偶然扭动一下,发出清脆的爆裂声。大家都围坐在篝火边上,期望地看着架在火上的雪兔。蓝狐味骚,虽然皮毛很好,但是吃不得,这时候得雪兔却是最肥的。亮亮的油滴从雪兔身上渗出来,“吧嗒”一下掉在火堆里,一股蓝烟就带着醉人的香味弥漫开来。
界明城虽然有意压抑,但还是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走了一个下午已经很饿了。与他相呼应似的,篝火边响起了一连串的喉咙响,只有那几个修士沉静无声。
因为下午的猎获很丰富,尤其是意外获得了烈鬃熊皮,猎人的情绪都很高涨。
生火搭帐篷的时候,营地上充满了欢声笑语,终于到了烧水烤肉的时候,大家的话倒好像一时说尽了。界明城和猎人们有点尴尬地彼此对望了一下,肉一时还不能熟,总这样围坐着咽口水似乎有点不妥。
“讲个故事吧!”云铁树说,“听你讲了那么多故事,还没有讲过猎人的。有这样的故事吗?”
界明城想了一下。“有啊!”他说,“不能算很纯粹的猎人,可也能算狩猎的故事吧!”他把背着的六弦琴抱到膝上,轻轻划了一下琴弦,一串清脆明亮的音符流进温暖的空气中。他停下手,指节轻轻敲击着白桐的琴箱,慢慢解释:“这个故事说的是从前一个伟大的人类武士,他生活的年代没有战乱,但他总是寻找一切机会去搏杀最可怕的怪兽。”他放开歌喉,轻轻唱了起来。
“北斗看度,夙夜行露。
行露肃肃,实苦无由。
岂曰无由?向西与求。
昨日奋衣,修我弓矢,射彼大风!
岂曰无由?向南与伐。
昨日奋衣,修我矛戟,穿彼象蛇!
岂曰无由?向东与征。
昨日奋衣,修我甲兵,裂彼土伯!”
界明城的歌声并不响亮,但他低低的喉音在每个人的心头都绕个不停,让人有重重的负担。他的手指还在琴弦上轻轻地拨弄,淡淡的琴声里他继续讲述他的故事。猎人们不认识几个字,他每次唱完这些古歌都要把歌里的内容重新解释一遍。“这个武士是人类历史上最强大的,因为他拥有北斗赐予的全部力量,却没有施展的场合。他一年一年在东陆游荡,寻找传说里的怪兽。他不能停下自己的脚步,否则就会从此迷失。他射下了大风,杀死了象蛇,甚至连传说中镇守鬼界的土伯也被他撕成了两半。但他还是走个不停,希望找到强大的可以与他对抗的生物。”
“我知道了!”给重举手,“这个故事是讲左的,他最后跑去屠龙了。”
猎人们生气地瞪着给重,在故事还没开始的时候,他居然把结尾给讲了出来,实在是很让人生气的。黑瘦修士和他的其他几个弟子苦笑着摇了摇头,给重的性格似乎永远都不会为最艰苦的修炼所改变。
界明城点了点头:“对啊!这就是左歌。”
这次连黑瘦修士也不由露出了一丝惊讶:“我以为左歌早就失传了呢!”
界明城微笑着摇了摇头,停下手来:“很多人们以为消灭了的东西其实都还存在着。”他那么轻松地笑着,可谁都不能不相信他的话。
猎人们还是觉得很生气,因为界明城连六弦琴都停下了,要不是他们对修士们有足够的尊敬,早已开口骂了出来。即便如此,原壮也还是忍不住催促界明城:“往下讲啊!往下讲啊!”
界明城的手一沉,一串音符又飘了出来。修士们也闭上了嘴,老实说,他们也很喜欢界明城的歌声,尤其是这次黑瘦修士并没有要求他们回避五音的诱惑。
天已经全黑了,界明城的琴声在静悄悄的林子里回荡,只有夜风滑过树梢地声音在场合,连猫头鹰都在地聆听。隐隐约约地,风声里好像还夹杂着一种低沉的声音,细犬们早就离开了火堆在林子边缘焦急的徘徊,耳朵竖得高高的。界明城停下了手,琴声和歌声戛然而止。
“你们听见了吗?”他问。这次的声音变得清晰了许多,好像是什么巨兽的喉音。
猎人们顿时放松了。
“是雾笛。”云铁树对界明城和修士们解释,“是小四他们赶上来了。”这里的猎人们喜欢使用雾笛联络,笛子是用海鳄的脊骨做的,低沉的笛声可以传递到特别远的地方。原壮从皮囊里掏出一头耳鼠,往空中一抛,那小东西张开大耳朵在林子上空轻盈地滑翔了一圈,一头往传来笛声的方向扎了下去。
小四的到来让猎人们觉得很高兴,因为溪水的断流,他们一直在担心自己的伙伴能不能找到原来的路,现在看来是多余的担心。
界明城的琴声能够引导小四他们寻来,是个意外的惊喜,界明城自己也挺高兴。,他才拂了一下琴弦,一阵非常清晰的雾笛声从香螺溪上方传来。大家不由都是一愣,难道这个时候在山上还有其他的猎人吗?雾笛的声音比下面的要清楚得多,可是却显得更加遥远,界明城觉得那声音就是从鹰嘴岩那边来的。大家都屏住了呼吸,又是两声,一声在下,一声在上。
猎人们知道下面那声雾笛是小四的,很熟悉的声音。可是上面传来的却多少有些不同,那是厚实得多的声音。云铁树的眉头拧得紧紧的。一阵山风从山上吹下来,沉重的山林发出细碎的落雪声,遮盖了雾笛的余韵,人们的脸色好了些,可是细犬却紧张地聚在一起,夹着尾巴,微微发着抖。界明城把手掌举在风中,然后凑到鼻前去闻,有一丝淡得几乎无法察觉的腥味,他冲云铁树点点头。
云铁树似乎一直在等待这个时候的来临,他从容地吩咐猎手们去把火生得更大些,然后伸手招呼原壮过来。
“带小六子骑马去接小四他们。”云铁树对原壮说,“见到了他们告诉他们不要再吹雾笛了。”原壮答应了一声,迅速跳上他的夜北马,带着小六子冲入夜色中。马蹄落在岩石上,响得惊心动魄。
原铁树走到界明城和修士们身边来。尽管并不清楚行吟者和修士的真正来历,他的阅历告诉他,这些人都不简单,也许比他的猎人们更容易明白当前的形势。
“它离我们还远,现在黑了不方便。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就去找它!”
“它是什么?”界明城问,老猎人似乎什么都知道。
“我也不知道。”云铁树干脆的回答让界明城一愣,“总之是我们没有遇见过的。晚上我们会轮流安排守夜。”
“大概就是它让香螺溪水干涸的吧?”界明城喃喃地说,“要是如此,一定是个大家伙。”
小四他们在两顿饭功夫以后才赶到营地,烤好的雪兔都快要凉了,修士们已经钻进了牛毛帐篷。
小四也听见了那奇怪的雾笛声。“什么东西,”他撕咬着一条兔子腿说,“敢冒充咱们吹笛子。非把它抓起来不可。”这家伙总是那么大大咧咧无所畏惧。
似乎是要呼应他的话,随着夜风又传来了一声长鸣,听起来近了许多。每个人都可以清楚地嗅到那股浓重的水腥味了。细犬发出悲惨的呜咽,挤成了一团。敢于正面斗熊的老猎犬有这种表现,猎人们觉得吃惊极了。他们的夜北马也在瑟瑟发抖,只有界明城的白马,表现出上了战场的兴奋,不停打着响鼻,用蹄子敲击地面。猎人们都把武器紧紧握住,就连修士们也举起了雪杖。所有人的眼睛都在死死盯着溪流的上方。
他们什么也没有看见,那不知到底是什么东西的野兽始终没有在他们面前出现,甚至也没有再发出过雾笛一样的叫声。
夜空是明朗的,覆盖着白雪的大地和森林在星光下显得那么清晰,四五百步外的景物也一览无余,可是人们就是什么也没看见。谨慎的云铁树不愿意安排猎手们去树林中搜索那未知的怪物,他们坚守在营地里,守着高高的篝火轮流休息轮流守夜。界明城没有参加守夜,他知道那东西不会再来,因为它已经来过了。他也没有看见它的到来,他只是知道。
很少有夜晚比这一夜更长。
2011-04-03 10:48:32
天色才刚发白,人们就都爬了起来。没有人能睡踏实,那低沉的雾笛般的吼声在梦里也仍然缠绕着他们,晨光里的脸庞显得疲惫但却激动。云铁树希望大家可以睡得踏实一点,对付未知的对手需要更好的体力和更清醒的头脑,但是他也没有责备不安的猎人们,实际上他自己也没有睡好。日出后一两个时内不至于起雾,他希望队伍可以尽快启程,在浓雾里邂逅一头怪兽大概是猎人们所能想到最糟糕的事情...
天色才刚发白,人们就都爬了起来。没有人能睡踏实,那低沉的雾笛般的吼声在梦里也仍然缠绕着他们,晨光里的脸庞显得疲惫但却激动。云铁树希望大家可以睡得踏实一点,对付未知的对手需要更好的体力和更清醒的头脑,但是他也没有责备不安的猎人们,实际上他自己也没有睡好。日出后一两个时内不至于起雾,他希望队伍可以尽快启程,在浓雾里邂逅一头怪兽大概是猎人们所能想到最糟糕的事情了!
队伍行进的速度很快,猎人们和界明城都上了马,他们试图腾出装载物资的马匹给修士们,却被拒绝了。
“我们跟得上。”给重自信地说。
他说得对,长门修会的修士们比所有人都更善于行走,每次夜北马的小跑都把修士们甩得无影无踪,可是一旦地面变得坎坷,修士们又会很快象影子一样的跟上来。
尽管没有起风,界明城还是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清晨凛冽的寒气扑在脸上带来的撕裂般的疼痛。他不想把斗篷的帽子拉起来,以免妨碍了视线,所以只能不停用手捂着脸取暖。猎人们也在重复这样的动作。不时有冠鹿和雪兔从队伍前方惊惶失措地窜开,没有人取弓射击,连细犬也保持了足够的冷静。猎人们暂时放下这些无足轻重的动物,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什么”,只知道现在出现的都不是那个“什么”。他们鹰一样的目光在山林间扫视,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踪迹。猎人们原本期望能在半个时辰以内就找到怪兽的痕迹,因为昨夜它听起来是那样的近,即使经验丰富的云铁树也认为那吼声是在十里以内发出的,但夜北马一个多时辰的快步也没有把他们带到怪物昨夜落脚的地方。一直都没有再下雪,要是那“什么”真的在雪地里停留过,应该非常容易发现。
“到底是什么呀?”每个人都在猜测,可每个人都不说出来。这样诡异沉重的气氛让界明城觉得压抑,他忍不住伸手把背后的六弦琴拉到面前,伸手拂拨。昨天的故事还没有讲完,猎人们对左杀死大风和土伯的技艺评论纷纷,没有人询问左为什么要去屠龙,而这,才是整个故事的关键。
当琴声忽然响起的时候,溪谷中的一团雪猛地飞起,冲着界明城撞了过来。那是猎人们的目光探察过的区域,界明城不曾提防那里还会有什么意外,雪地里猎人的眼睛比他自己的更值得信赖。他的右肘在那个刹那撇开斗篷,手腕一抖,明亮的刀光已经流泻了出来。可还是慢了,臃肿的六弦琴妨碍了他的动作,他的左手才刚把六弦琴拨转方向,那团雪就结结实实地撞在琴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界明城看也不看,反手归刀入鞘,接着闪电般伸手接住那个大雪球。惊呼和叫好声这才响起。原壮催马过来,看着界明城苦笑着递出手里的东西。原来是一只倒霉的白马鸡,被琴声吓昏了头撞上来,结果又被琴弦割断了喉管。
原壮把白马鸡举起,大声说:“早餐有点着落了。”猎人们看清了他手里地东西,不由哄笑了起来,就连几个修士也露出了笑意。爆发的笑声震得树梢上的雪也扑簌簌直往下落,气氛顿时又变得轻松了。
只有黑瘦修士在指点给重:“生命无常,如露如电,那又有什么可笑的?”给重一惊,连忙收起了笑意。
“弹琴就能抓白马鸡,咱们要是吹笛子不是就能抓怪兽了吗?”小四笑嘻嘻地说,把雾笛在手里抛了抛。
“去你的,还不知道谁抓谁呢!”原壮捅了他一下。
界明城心里却是一动,他望着云铁树,老猎人也是眼睛一亮。昨夜不让小四吹笛子是因为意外,可今天既然大家是出发去找那怪物,不如引它下来,以逸待劳。何况太阳又是很好,这样走下去,不多时就该起雾了。界明城对狩猎其实并不热衷,但是香螺溪断水还有那怪兽的吼声却极大唤起了他的好奇心,他很想看看。
小四站在干涸的溪中断断续续地吹着雾笛,笛声果然很快得到了回应。鹰嘴岩的方向再次响起了浑厚的吼声,过了片刻,那吼声就开始向这边移动了。加上小四的人,队伍中一共有十二个猎人,他们埋伏在溪谷周围的石缝隙里。界明城借了一张弓也伏在溪边。猎犬和修士们被远远打发到了树林子里,免得“碍手碍脚”过早惊动了怪兽。
吼声越来越近,那东西在大约两三里远的地方停了好一阵子,可能是听出雾笛声和自己的吼声毕竟不同,就那么好一阵子没有了动静。猎人们正在迷惑着,听见上方的溪谷里一阵乱响,它没有忍住,终于还是下来了。
界明城的眼睛盯着溪谷的转角,他似乎感受到当年左在面对土伯前的紧张,回首看了一下,猎人们的脸色凝重,引弓的手都已经握得发白了。当他把视线转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它。
那是一头巨大而美丽的生物。大约有十头烈鬃熊那么长的身躯覆盖着银色的鳞甲,在刚刚依稀升起的迷雾里焕发着彩虹般的光彩。它的身体这样大,以至于四条腿看起来又短又粗,可实际上它比界明城的白马还要高两倍,粗大的尾巴不停轻轻摆动着,以令人难以置信的优雅和温柔把被它践踏过的雪地恢复成原来的模样,难怪人们发现不了它的踪迹。它细长的脖子上顶着同样纤细修长的脑袋,头顶长满银色的大角,青色的大眼睛亮晶晶的,温和地注视着猎人们。因为它的视点这么高,所有人的藏身处都一览无余,人们悻悻地直起身子,把弓箭对准了它。没有人射击,这家伙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大,又那么漂亮,猎人们不知所措。
“是什么?”有人大声问。
没有人回答。所有人只是那么傻傻地站着。
那东西一个一个仔细打量着猎人们,确认其中没有同类以后,它忍不住发出一声失望的长吼。排山倒海般的重低音震得每个人的心都停止了跳动,离它最近的小四“吧嗒”一声把雾笛落在了地上。随着吼声喷出它的长嘴的是一股白气,即使远远注视着,界明城也能感觉那白气的寒冷。白气经过的地方,空气中的薄雾都凝结成了冰凌,掉在冻硬了的雪面上,发出好听的撞击声。人们看着白气经过小四的身体,似乎能感觉到小四身上每一丝热气都被完全吸收了,这个过程是瞬间的,但又象放慢了的动作那样清晰可变。当吼声结束,所有人都知道,小四完了!
沉默了片刻,云铁树才反应过来。
“射死它!”他激怒地叫道。
猎人们的利箭嗖嗖尖叫着向那东西飞去,那么近的距离,猎人的射击强劲而准确,包含着愤怒和恐惧。但是所有的箭在碰到银色鳞甲的时候,都被轻轻弹了开去。对于突如其来的攻击。那东西显得很吃惊,它后退了两步,大张着嘴,似乎又要吼叫。界明城举弓略瞄,手指一松,一支长箭就钉进了它的嘴里,那东西顿时疼的大吼起来。响亮的吼声把猎人的手都震软了,射出去的箭也变得歪斜无力。出乎意料的是,那东西没有进攻,转身一跳,足有三尺多高,它庞大的身躯在空中一扭,落地时已经转了方向。它回头畏惧地望了界明城一眼,飞快地逃走了,跑得有狂奔的夜北马那么快,尾巴也不再顾得上打扫痕迹。
猎人们奔向小四,修士们也从树林里跑了出来。云铁树扶着僵硬的小四,期望地望着黑瘦修士。长门修会的修士总是知道那么多事情,或许可以把小四救回来也说不定。界明城明白他们的心意,可是小四的眼珠都已经碎成了冰渣子,应该是没救了。果然,黑瘦修士略看了看小四,就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到底是什么呀!”有人在悲楚地大喊,恐惧象毒蛇一样吞噬着每个人的心。
“我想,”黑瘦修士缓缓说,“可能是专犁!”
“专犁?”界明城迷惑地说,“那不是暗夜森林里的生物吗?”
“所以我不能肯定。”黑瘦修士说,“但是它的形貌很象书里描绘的专犁。”
“什么是专犁?”云铁树提高了嗓门问。
“一种喜欢打地洞的动物,”界明城说,其实他知道的也很有限,关于专犁的记述是很稀少的,“它们生活在温暖的地穴里,每天都需要很多的热量,否则会被自己体内的寒气冻死,专犁的每个骨节里都有一粒散发冰寒之气的明珠。”说着说着,他犹豫了,确实很像今天遇见的怪物啊!
“它可以被杀死吗?”云铁树问,他不动声色,但是界明城可以体会他的愤怒。
界明城摇头,看黑瘦修士,修士也摇了摇头:“不知道,也很少有它杀死人的记载,实际上它们不好斗,杀人也是无心的。”
“不好斗?!”原壮讥笑地说,“好一个不好斗!”
猎人们稍稍讨论了一下。专犁的强大让所有人畏惧,可是手足一般的朋友就死在自己面前,猎人们觉得不能不报仇。界明城那一箭证明专犁起码是可以被伤害的,更何况,“专犁的每个骨节里都有一粒散发冰寒之气的明珠”。要是可以杀死它,也许几年都不必再出来冒险,小四的家眷也可以得到很好的抚恤。他们一致赞成去追杀收了伤的专犁。
界明城对这个生物仅仅怀着好奇,可它呼吸之间杀死了一个精壮猎人的事情让他觉得困扰。它开始杀人了!那么强大的生物对这里的居民是很大的威胁,他觉得自己应该帮助猎人们。
“生是欲望,复仇是欲望,杀戮是欲望,安逸是欲望……”黑瘦修士忧郁地说,但他还是带着学生们跟上了猎人的脚步,“我们既然生为人,总是要经历这些欲望的,然后方得以解脱。”他忽然停下脚步,对修士们说:“我们要一起去。但是在专犁面前怎么做,要用心去寻求,你们要明白这一点。”
树林里传来一声冷笑,那是个女子的声音。
“原来长门修会的夫子也不过是一群妥协的懦夫。”
界明城一夹马肚,白马一溜小跑地赶向出声的方向。白桦树的背后站着一个人影,随着马蹄声近,她从容地站了出来。
那是一个女猎手,她的白木弓和狼牙箭说明这一点,但她长得不象。没有猎手可以在恶劣的野外生活中保持她那样白嫩的如同初雪一般的肌肤。她站在已经起了薄雾的树林间,就象一团明亮的光,晃得界明城不能逼视。
一直到以后界明城也不能回忆起初见四月时她的模样。他只知道她是美丽的,他记得她银色披练一样倾泻到腰间的长发,红色的眸子亮得象暗夜里的灯火,他还记得四月讥讽的笑容,弯弯的嘴角和深深的可以淹死他的目光的酒窝,其余的他就想不起来了。
“你穿得是一件白色的袍子”界明城后来用力回想着说。
“不对。”四月又露出了深深的酒窝,“我穿得明明是灰色的鼠皮马甲啦!你这个没记性的。”她不满地嘟着嘴敲着界明城害羞得发红了的脑壳。
但是界明城的记忆里,四月就是一团白光。他还记得的就是四月的歌声。
“你还会唱歌是吧?”四月挑战地站在界明城面前,她的声音充满不屑,可界明城听着却是温暖柔和的,象梦里听见的一样。“还是屠龙的。你们这些人啊!全都是一样的,以为自己是什么?!!”
她说着,转身又进了树林,手里拧着从糊里糊涂的界明城手中抢过来的马鞭,发出清脆的“咯咯”声。她在歌唱,歌声是那么甜美。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注:这首歌引自国风的相鼠
2011-04-03 10:49:27
“等一下!”眼看四月就要消失在白桦林里,界明城才猛醒过来,他一提缰绳,白马炫耀地迈着花步跟了上去。
四月转过头来,眼睛睁得大大的,看得界明城心中一阵发凉,他难堪地把头转开。这样和一个女子对视,当然是不礼貌的。即使在东陆游荡了那么久,界明城也还没有能够完全抹杀童年所学习过的那些陈腐礼节。
“你是不想让我走吗?”四月说,她挑战似地盯着界明城不放,“哦...
“等一下!”眼看四月就要消失在白桦林里,界明城才猛醒过来,他一提缰绳,白马炫耀地迈着花步跟了上去。
四月转过头来,眼睛睁得大大的,看得界明城心中一阵发凉,他难堪地把头转开。这样和一个女子对视,当然是不礼貌的。即使在东陆游荡了那么久,界明城也还没有能够完全抹杀童年所学习过的那些陈腐礼节。
“你是不想让我走吗?”四月说,她挑战似地盯着界明城不放,“哦,对了,是你的马鞭。”她一伸手,那条皮鞭朝着界明城的面门飞了过来。
界明城蓄足了力气,直到马鞭扑到面前才伸手接住。马鞭抛过来的准头很好,却没有什么力气。四月的行动灵巧轻盈,但足以让界明城相信她不是一个好的武士,这让他放心不少。要不是她这样突兀地出现又说了那么些奇怪的话,界明城原本不该产生这种奇怪的戒心。
“哦,不是这个,”界明城尴尬地扬了下一下马鞭。这样失去手中的东西对他来说是前所未有的经历,走过了那么多的山水,界明城不是没有见过别的美丽女子,这样的失态却是头一遭。“你刚才说的话,我没听懂。”界明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和和冷静,“你是认识那……专犁的吗?”
“认识啊!”四月笑了,她的眼中浮现出温柔的神情,“认识好久啦!”她回想着水云泽阴沉沉的湖水,然后恶狠狠地瞪了界明城一眼,“要是你们想对付它就跟着我来好了。”说罢头也不会地走了。
界明城犹豫了一下,没有再次催马追赶,他说不清楚原因,就这样目送着四月的背影消失在林中。
猎人们和修士们也在发呆,当四月的身影完全消失他们才开始茫然地四下张望。
“那个小姑娘呢?”云铁树铁青着脸问界明城。
“走了。”界明城若有所思地回答,“我们跟上去罢!”
“那个歌……那个歌唱得真是好听啊!”小六子感叹地说,他的眼神都飘忽起来,“好多好多的花呀鸟呀!”
“哪里!是烈酒和热烘烘的土炕。”另一个猎人高声抗辩。
“是混沌的光华呢!”给重也喃喃地说,黑瘦修士叹了口气,在给重地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
“好了好了,我是没读过书!”云铁树忍着气说,“明城唱的那些故事我也大多听不明白,要他慢慢讲才行。可这个小姑娘是在唱歌骂我们,这我还是听得出来的!是嘛,明城?”
“是。”界明城点头。四月的歌声虽然动听,歌词却实在让人生气,浅显的歌词无非是在说他们没脸没皮还不如死了算了。尤其在小四刚死的时候,听到这样的歌声是无法忍受的。
界明城大概解释了一下歌词,猎人们顿时炸了锅。
“小妮子人挺漂亮,说话怎么那么毒啊!”原壮咬牙切齿地说,“和那怪物肯定是一伙的,等我们杀了那怪物,看她怎么哭!”
“只怕不是个女孩子家!”云铁树的皱纹又挤成一堆了,他转向了黑瘦修士,“夫子你看呢?”
黑瘦修士吃了一惊:“你是说是山鬼?”
“是这么猜。”云铁树点头,问众人:“谁看清她长什么样了?”
大家一时都默然了。是挺奇怪,四月一出现人人都觉得看见了美女,可是现在谁也说不出四月到底长得什么模样。山鬼是最善于用美色和歌喉迷惑人的,最大的特点就是所有被迷惑的人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听见或者看见的是什么。
界明城摇了摇头,他知道四月不是山鬼,可脑海里也只剩下那双红色的水灵灵的眸子和湿润的嘴唇。他伸手到斗篷里,用力握紧刀柄,却觉得手里空空的用不上力气。
队伍又上路了,他们没有跟着四月的足迹走,仓惶逃窜的专犁已经在溪谷里留下了清晰的痕迹。最后的一匹夜北马驮着小四的尸体,那是他的坐骑。似乎知道主人已经死了,那马一直低着头跟在队伍后面,走得很慢。
猎人们也不怎么说话。要对付的不仅是一头庞大的刀枪不入的怪兽,而且还增加了一个山鬼,这场战斗将付出怎么样的代价还很难说。没有人承认,但是一丝恐惧开始爬上了他们的心头。他们不过是皮毛猎人,扑杀怪兽这样的事情一向都只在祖辈和行吟者的口中听见的。
黑瘦修士走近界明城的白马边,轻声问:“那个左歌,后来说左屠龙的结果怎么样了?”
界明城知道他问的并不是左歌本身,四月说起左歌时讥刺的口吻也在他心头盘桓不去,可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最后没有屠成。”
左花了两年的功夫去寻找龙,当他终于遇见了第一头龙,却发现龙和自己并没有区别,他们成为了朋友,一起继续他们的探险旅程。
界明城用简短的口吻描述这个结局的时候,自己也觉得有些愕然。他一向都是唱一遍歌谣,再讲一段故事,还没有尝试这样把故事的梗概叙述出来。而当他这么做了,自己也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故事很可笑?”黑瘦修士略略沉思了一下,脸上也浮起了一丝冷笑,就象四月脸上的笑容一样。
跟在他们身边的给重张大了嘴:“老师您怎么这么说?!这个故事是说:左认识到龙是九洲的一个重要种族,这是很严肃的事情啊!”他无法接受自己的老师对这样重要的古代文献给出一个如此玩世不恭的评价。
“对啊!”黑瘦修士说,“他是怎么认识到的呢?”
“左在寻找龙的过程中遇见了许多事情,他知道了龙是有高度智慧的生命,就像自己一样,甚至更加智慧。”界明城解释说。
“所以智慧就是判定种族的标准了。”黑瘦修士总结说,“大风土伯它们就比较倒霉。”他看了界明城一眼,两个人好像都明白了四月的意思。
给重听着,忽然给自己的念头吓住了,他结巴着说:“那那那龙看我们是不是跟我们看看看老鼠一样呢?既然他们比我们聪明。”
界明城笑着吹了一声口哨。“很好的问题啊!”他对给重说。这可怜的修士现在彻底闹胡涂了。
“现在我们来猜猜,为什么左要去屠龙。”黑瘦修士似乎很有愿望把这场谈话继续下去。他的芒鞋和白马的马蹄一同踏在被专犁弄乱了的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单调声响。
专犁走过的路对猎人和修士们来说并不好走,三四人高的崖壁,它一窜就窜了上去,人们却不得不掉头绕好大的圈子来回避这石崖。四月纤细的足迹倒是经常在溪谷边出现,她走的真快,骑着马的猎人们和善行的修士都被她远远丢在了后头。雾又起来了,这使队伍不得不放慢了脚步,上山的道路崎岖不平,谁也不想失足滑入山沟。人们开始觉得有必要跟着四月的足迹走,即使这意味着他们将要穿越丛林。
“即使意味着可能面对山鬼的埋伏?”小六子问。
云铁树轻蔑地笑了一笑,除了迷惑人的本领,山鬼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地方。猎人们执弓在手,纵马驰入了丛林。
因为白雾弥漫,人们不能判断时间和方向,他们只是机械地跟着四月依稀可辨的足迹前进,当他们再次遇见干涸的香螺溪,大概已经午后时分了。林间的路或许是条捷径,可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走了多少路。云铁树猜测他们离鹰嘴岩不远,他们相信怪物专犁就躲在那个地方,当然,还有山鬼。队伍在一块冰壁下休憩午餐,吃饱了才有体力打斗。
冰封了一天多的时间,溪中的香螺已经开始腐败。野兽倒是很多,猎人们却无心猎取,甚至连活跃的细犬也不去追逐那些雪中跳出来的兔子或者岩羊。大家在闷声吃着干粮。原壮取出了一葫芦的毒药,他把所有猎人的箭矢都收集起来淬毒,淬好了的箭头蓝汪汪的很是吓人。
修士们不安地看着原壮的举动,使用毒药对于长门修会的修士来说是禁忌的事情。路上的讨论过后,连界明城也对他们捕杀专犁的行动产生怀疑,不过他知道原壮的举动是正确的,在强大的专犁面前,猎人们的机会不多。
小六子捻着干肉的手在微微发抖。追踪的时候所有人都在认真看路,没功夫思想别的事情。坐下来了以后,小四死亡的一幕又开始在猎人们心中重演。
云铁树看不清所有猎人的表情,但他能感觉到不安的弥漫。他放下手中的熏鹿肉,问猎人们:“我们为什么来杀这怪物专犁?”
“为小四报仇!”原壮说,其余的猎人纷纷附和着,声音虽然坚定却并不响亮。
亲友的死亡可以为战士们提供强大的战斗动力,但这种冲动往往不能持久,尤其经不起磨损。云铁树当然知道这一点,他需要重新鼓舞猎人们的士气。
“对啊!没有小四,他家里就没法活啦!”杜国的税收之高在东陆是闻名的,对于不耕作的猎人家庭来说,失去猎人就失去了一切。“你们也听见了,专犁的身体里有许多的明珠,要是我们杀死它,即使我们以后有什么意外,家人也不至于为难。”
云铁树的话简短却有效,狩猎生涯充满了危险,这是所有猎人都要面对的事情。猎人们想象着小四家人凄惨的面容和专犁身上巨大的明珠,战斗的意志被重新点燃。
“我们会杀死它!”原壮握着箭矢说。
“杀死它!”猎人们握着原壮分发的淬毒箭矢低吼,他们的眼睛闪烁着野兽般的光芒。
雾几乎是突然散去的。一切就发生在几次呼吸间,先是奶白色朦胧的树林渐渐变得清晰可辨,接着猎人们的休息地就被阳光盖满了。太阳已经西斜,原来将近傍晚时分,山崖后面的休息地应该落在阴影里面,现在却是亮堂堂的。人们可以感受到耀眼的光芒从冰壁顶倾泻而下。界明城抬头,看见的是惊人的景象。
冰壁上矗立着许多巨大透明的冰柱子,玲珑剔透就好像水晶的皇宫,垂落的夕阳把光辉投射在这水晶皇宫上,折射的光线就使得整个山谷都变得光明一片。
“上面有水!”给重惊讶地喊道。
仿佛是呼应他的话,一股喷泉从冰柱后面高高升了起来。所有人都能从不同角度看见冰柱中反射出的那头银色巨兽,它就在人们头顶上的水潭游动,嘴里还喷出了那么高的水柱。
“我们已经到鹰嘴岩了。”云铁树用干涩的声音说。
2011-04-03 10:50:11
人们一直在猜测那怪物住在鹰嘴岩附近,现在他们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鹰嘴岩是块又大又尖的黑石头,就象一只老鹰的嘴尖,很突兀地插在冷峭的山坡上,很远就可以看得清楚。香螺溪从鹰嘴岩上流过,坠落在下方的水潭里面。如果在夏日雨后,人们远远望见的就不是黑色的岩体,而是洁白的瀑布。冬天的香螺溪水势小得多,然而也还是活泼,就象两条扎着白花的辫子绕...
人们一直在猜测那怪物住在鹰嘴岩附近,现在他们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鹰嘴岩是块又大又尖的黑石头,就象一只老鹰的嘴尖,很突兀地插在冷峭的山坡上,很远就可以看得清楚。香螺溪从鹰嘴岩上流过,坠落在下方的水潭里面。如果在夏日雨后,人们远远望见的就不是黑色的岩体,而是洁白的瀑布。冬天的香螺溪水势小得多,然而也还是活泼,就象两条扎着白花的辫子绕在鹰嘴岩上。
猎人们看见的当然不是瀑布,然而也不是温柔的辫子。专犁把鹰嘴岩浇铸成了传说中才有的宫殿。
专犁并不是存心来经营这样一个冰窟的。离开水云泽以后它一直怀念那个黑沉沉水面下的温暖的泥巴洞穴。冬季的澜州到处都被冰雪覆盖着,找到香螺溪这样的热水是专犁的一个惊喜。它赖在这里不走了。专犁把溪水吞进嘴里,暖和的溪水让身体里的骨骼都啪啪作响。当它恋恋不舍地把溪水吐出来的时候,水流几乎是在喷出口腔的一刹那就冻成了结实的冰柱子。一夜的功夫,专犁把鹰嘴岩变成了自己的华丽洞穴,源源不断的温暖溪水为它提供了充足的热量,它的冰窟也正变得越来越大。要不是昨天夜里和今天早上的笛声把它从这里引出去的时候弄踏了很多冰柱,现在的宫殿会更加辉煌。
猎人们张着嘴抬着头望着闪光的鹰嘴岩,光滑的冰壁就算耳鼠都不能依附,溪边原有的小路已经彻底被好几尺厚的冰墙封锁了。他们望着自己的首领,云铁树皱着眉头不说话。
给重紧张地望着黑瘦修士。长门修会的修士不是秘道家,虽然他们也锻炼自己的精神力量,却决不修习应用的法门。要是修士们在危急时刻出现,人们希望他们提供的无非是他们的知识,他们总是比普通人更知道怎么样去完成困难的人物。
黑瘦修士清了清嗓子:“我们还可以再使用雾笛。”
云铁树摇了摇头,他也想过这个法子,但是他希望能对专犁进行偷袭。那怪物的力量实在可怕,想到小四的死状,云铁树的心头也掠过一阵寒意。
黑瘦修士猜到了云铁树的想法,连忙解释说:“我们不用吹雾笛……”
话音未落,给重已经急了:“那东西是听见声音才过来啊,不吹怎么出声呢?”
黑瘦修士目光一寒,伸手在给重头上一拍,给重大惊,连忙俯身跪地喃喃祈祷。黑瘦修士苦笑着对大家说:“原来是想让耳鼠带上雾笛飞出去把专犁引下来的,你们就可以在这里拦截。”
云铁树眼睛一亮,这个主意不错,专犁一定会追寻耳鼠的方向,不会提防溪边猎人们的利箭。他正要招呼原壮,就看见原壮已经很有眼色地从皮囊里掏出了耳鼠。
黑瘦修士无奈地挥手阻止原壮:“现在不用了。”回答原壮诧异的目光的是他的手指,大家抬头再看,专犁修长的脖子已经从冰壁上头升了起来,青色的水汪汪的眼睛正专注的盯着众人。给重的大声喧哗把它惊动了。
界明城的背后是一片凉意,他右手紧紧握住刀柄,左手慢慢在腿边摸索着弓囊。专犁的眼光掠过猎人们的身上,对于陌生的修士它似乎不感兴趣。每个人都感觉到说不出来的重压,连手中握住的长弓都不能拉开。原壮的手不由一松,金黄色的小耳鼠带着还没绑好的雾笛“刷”地窜入空中,它似乎很喜欢岩石上头的这个大家伙,因为它直直地朝着专犁飞了过去,雾笛在空气中划出断断续续然而还是足够清晰的响声。
界明城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就是现在!”他低声喝到。猎人们猛醒地把弓举了起来。
人们看见专犁的表情一变。这是个很奇怪的印象,专犁不过是一个巨大的爬虫,可是每个人都能看见它狭长脸颊上表情的变化。它专注地听着那笛声,青色的眼睛闪烁着温柔的光芒,跟着耳鼠的舞动转动着巨大的头颅。耳鼠停了下来,它轻轻降落在专犁的头顶。专犁低下头让耳鼠伏好,然后忽然对着天空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吼声。那是从它的胸腔深处发出来的声音,沉痛而苍凉。喷出来的白气在空中再次凝结,变成细小的冰珠,落在冰面上打着细碎的拍子。猎人们几乎被那可怕得声音震坏了脑袋,手软软的,抖得根本握不住弓。
界明城松开刀柄,取箭搭弓。他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那是他以前在拔刀举弓时从来没有感觉过的不安。专犁不过是头怪兽,他不知道为什么杀死它也会有负疚的心情。但是不会再有这样好的机会了:专犁正在吼叫,大张着嘴。猎人们用的杉木弓做工粗糙,长大不便,射程却相当惊人,两百步以内可以穿透合抱粗的白桦树。在目前这个距离他毫不怀疑自己的狼牙箭会深入专犁的口腔,穿透怪兽的头颅,杀死它!他犹豫了一下,松开了拇指,狼牙箭带着尖锐的呼叫离开了弓弦。那一瞬间,他后悔了。
弓弦响了三声。
紧接着头一箭,界明城放出了第二枝箭。他想射偏自己的头箭,但他知道来不及了。第二箭界明城出了全力,只是专犁离的太近,应该赶不上了。但他敏锐的耳朵在第二箭离弦前捕捉到鹰嘴岩上另一声轻轻的弓弦。
专犁才吼完,它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三支箭落在它胸前的银色鳞甲上,无趣地弹跳了一下,沉到水潭中去了,它大概没有感觉到或者完全不在乎。
界明城如释重负。
鹰嘴岩上方的一支箭击中了界明城的头一箭。那箭被剥去了雕翎,没羽箭飞得比羽箭更快,只是准头差所以不能及远。但这一箭的准头好极了!界明城清楚地看见那没羽箭击中了自己头一件的箭簇,只是因为那箭手的力量不足,所以没能完全改变头一箭的方向。不过,这已经为界明城的后一箭赢得了足够的时间,他的第二箭把前两支箭都撞飞了。
几乎是本能地,界明城想起了那个红色眸子的女孩子,这一定是她!她不会是一个山鬼,因为山鬼不过是妖兽,绝对不会运用弓箭的。
猎人们没有看见那短短的没羽箭,他们只是看见界明城自己的第二箭把可以射杀专犁的箭撞开了。没有人认为这是一个意外,相处多日,他们相信界明城的武力足够做到这一点。
“为什么不杀了它!”云铁树不顾上方巨大的阴影,绝望地嘶吼着问界明城。他们没有机会了。所有的人都窝在狭窄的溪谷里,专犁再喷一口气,他们就会全部冻成冰棍。
界明城没有回答,他当然了解眼下的危险处境,不知道为什么却并不感到担心。他没法解释说专犁不会杀死他们,因为他自己也不确信,他只是不担心,就那么沉默着。
有几个猎人射出了他们的毒箭。狼牙箭不能穿透专犁的鳞甲,他们知道这一点,所以瞄准的是专犁的眼睛。他们并没有抱着指望,虽然都是好猎手,他们的射技却没有界明城那样高超,尤其在这样紧张的情势下。他们只是下意识地那么做。
专犁被激怒了,早上的那一箭让它了解这些小小的人类可以伤害到它。它的前肢伸出水面,用力一压,整面冰壁被它压的支离破碎,干巴巴的爆裂声响成了一串。
猎人们手忙脚乱地躲避着塌下来的冰块。原壮和云铁树都没有躲避,飞溅的冰块划开了他们的脸,可他们知道没有人可以逃过专犁的攻击,他们绝望地把弓拉得满满的。
夹在冰块破碎的杂乱声响里的是一声呜咽的羽笛,专犁忽然停住了,它回首望着,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身子慢慢沉回水潭中。
“自己没本事伤害它,还要埋怨别人。”一个好听却含满了怒气的声音说,“这就是辟先山骄傲的猎人啊!”
界明城看着长发飘扬的女孩子出现在专犁身边,手中分明还握着一张白木弓,他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微笑。不管怎么样,他知道这次不是因为那女孩子用了魅惑术的关系。
“山鬼!”云铁树呼喝着,希望修士们可以用他们的颂歌驱散山鬼的迷惑。
黑瘦修士摇了摇头,他也没见过山鬼。可不管这女孩子有多美,声音多好听,身上散发着多强大的精神力,她肯定不是山鬼。
猎人们盯着四月,这次他们看得很明白。四月高高站在鹰嘴岩上,她银色的长发在微风里轻轻飘动,深深的酒窝让她的面容显得似喜似忧,可是没有人会误会她酒红色的清澈眼眸里的怒意。他们相信,四月不是山鬼。
云铁树明白大家的反应意味着什么,看上几眼四月,他自己也怀疑自己的判断。现在他不知所措,执弓的手放松了,经验丰富的老猎人在这个时候看起来显得可怜巴巴的。
2011-04-03 10:50:34
“乌鲁不是故意杀死你们的朋友的。”四月的胸脯起伏着,她在控制着自己的心情。猎人们正在渐渐放下敌意,这是她希望看见的。她宠爱地望着专犁失望的眼睛,“专犁的寒气杀人,可它不是残忍的生物,你们早该知道。”
巨大的专犁被四月叫成乌鲁,象是小狗的名字,猎人们不由都露出了复杂的表情。专犁安静地把脑袋搁在冰面上一声不出,人们惊奇地看见它那大脑袋的周围出现了一排小兽...
(1回应)
“乌鲁不是故意杀死你们的朋友的。”四月的胸脯起伏着,她在控制着自己的心情。猎人们正在渐渐放下敌意,这是她希望看见的。她宠爱地望着专犁失望的眼睛,“专犁的寒气杀人,可它不是残忍的生物,你们早该知道。”
巨大的专犁被四月叫成乌鲁,象是小狗的名字,猎人们不由都露出了复杂的表情。专犁安静地把脑袋搁在冰面上一声不出,人们惊奇地看见它那大脑袋的周围出现了一排小兽的脑袋,有蓝狐有雪兔有山猫也有大型的岩羊和白鼻猂.专犁是很喜欢玩闹的动物,不管它居住在哪里,总能把其他的野兽迅速吸引到身边来。小兽们看见了猎人的弓箭,吓得顿时把脑袋收了回去,四月看着这一切,脸上浮现出讥讽的微笑。
“我们都不知道这……是专犁。”原壮把“怪兽”两个字吞了回去,“这里从来没有人见过这样的东西。可是它一出现就杀死了我们的伙伴。”虽然明知道不是专犁的对手,说起小四的惨死,原壮的执弓的手还是很僵硬。
“咎由自取!”四月冷冷地说,“你们只管打你们的猎就好了,为什么非要吹笛子引乌鲁过去呢?”
四月的话引起了公愤,猎人们的眼睛喷射出愤怒的火舌。要是眼神也有形态的话,猎人们的眼神已经和四月红色的目光撞的火花四射了。四月扫视了人们一眼,伸手去专犁头上抓那头耳鼠。忌生的耳鼠竟然并不反抗,任由四月取下身上的雾笛。四月把手一摊,夕阳里,小小的雾笛在她晶莹的手掌上闪着黯淡的光芒,看起来那么不起眼。
“是你们招它来的呀!就是你们这些猎人!”四月说,“乌鲁好好在云泽生活了那么那么久,不是你们的笛子,它怎么会跑到这山上的小溪里窝着。就是为了贪图乌鲁身上的明珠,你们那些夏阳的同行们吹着雾笛把乌鲁引出自己的家,可是又吓得不敢攻击它。乌鲁为了追寻笛声,才在那么冷的天一直跑到了那么老远的辟先山来。”
“它为什么要追着笛声过来?”小六子问,左手插在皮囊里抓着他的雾笛,很想把它远远扔掉。“我们吹雾笛只是为了互相联络,可不是为了抓它。”
“它很寂寞。”给重忽然开口,引出了专犁以后他一直为自己的多嘴自责,现在却又忍不住开口了。“它没有亲人,以为笛声是同类的叫声。原来专犁也有那么强烈的欲望和情感。生存就是苦难啊!”他觉得自己对生命的理解又进了一步,脸上布满沉重的阴云。
其实这是所有人都猜测过的问题,这个答案也是所有人都已经想过的。看见专犁刚才的神态,他们都相信给重讲的不错。猎人们是为了复仇和明珠而来的,这样的答案在他们脑海里盘旋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份量,但当给重说了出来,人们却感到了淡淡的忧伤。
四月也是忧伤的,她望着专犁的神态就像望着一个孤儿,明亮的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层雾气。即使明知她是敌对的方面,猎人们还是产生了一种去安慰她的冲动。界明城也是,他几乎能感受到四月心里的疼痛。这个女孩子又在使用魅惑术了!但在眼前的情形下,界明城不能断定四月是不是故意的。如果四月是无心的流露,那只能说明她的精神力比许多高阶秘道家还要强大。他向黑瘦修士递去一个求助的眼神,黑瘦修士微笑不语。修士知道四月在使用魅惑术,但他相信四月是无害的,而且他也在集中精力对抗四月的强大影响,连说话的空隙也匀不出来。
“乌鲁活了很多很多年了。”四月缓缓地说,“没有人知道它到底有多老。它一直生活在黑暗的云泽里面,那么久,却从来不知道世上是不是有亲人和同类,连自己是怎么来的都不知道。头一次听见笛声的时候,乌鲁一定很激动吧?”她轻轻抚着专犁布满鳞甲的鼻梁,专犁舒舒服服地趴在那里,喉间涌出“乌鲁乌鲁”的呻吟。
四月把雾笛拿给它看:“知道了吧?不是你的亲人,只是个小小的笛子。”她把雾笛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一声,专犁猛地抬起头来,水花溅湿了四月的衣襟。然后,专犁终于明白了,它朝天空长长地吐出一口白气,把脑袋搁回冰面上,青色的大眼睛眨了一眨,两粒明亮的泪珠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好了好了,”四月安抚着专犁,“我们这就回家去。”
猎人们的心软了。看见那样巨大的怪兽悲伤的流出泪来,这些心肠刚硬的汉子也不由湿了眼眶。
“专犁不是有心杀死你们的朋友,它只是不能控制自己的力量。”四月重复着她的解释,“那个猎人的死,我也很抱歉。”她的目光投向望着驮着小四尸体的猎马。失去了主人的猎马战战兢兢地站在其余的夜北马后头,四腿被专犁吓得直哆嗦。四月停住了话语,毫不掩饰眼神中的难过。顿了一下,她的语音突然又变得凌厉,“不过你们若不是为了给朋友报仇,而只是为了乌鲁身上的明珠,嘿嘿!”她的冷笑声显得鬼气森森,“你们早已经死得干干净净了。”
云铁树感到四月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冻得他全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他放下弓,脸色铁青。
四月弯腰拾起了专犁的泪珠,它们竟然已经变成了拳头大小的两颗明珠。“乌鲁的眼泪也会变成珍贵的明珠。你们朋友的生命不能重新挽回,这两颗明珠不算是补偿,不过,把它们拿去吧,抚恤那个猎人的家庭几代应该都没有问题。只是你们都要记得,不要因为贪婪和自大再打起乌鲁的主意。”她一扬手,两颗明珠朝着云铁树飞了过来。
云铁树不知是喜是怒,本能地伸手去接,但是界明城的身手比他快的多。一声清亮的刀吟,界明城淡红的刀锋上就停住了两粒明珠,界明城出手多次,但猎人们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出刀。
“拿狐皮来把它们裹上,”界明城对云铁树说,“专犁的明珠怕都是寒气很重的,手拿不得。”八服赤眉明亮的刀锋眨眼就变得灰暗,那是寒霜附着的结果,若是云铁树用手去拿,大概会冻掉手指头。
四月意外地望着界明城,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你这个人满奇怪的……知道的还不少!好吧,看在你那一箭的份上,放过这个贪心的老头一马,本来想教训一下他。”
云铁树的脖子都变成了猪肝色,只是敢怒不敢言。老实说,云铁树也不是什么心术不正的人,要不也不能赢得猎人们的尊敬。想要捕猎珍兽的迫切欲望,也是优秀的猎手所必有的素质。倒霉的是,他遇上了四月。
界明城苦笑了一声,点头道:“倒是要谢谢姑娘夸奖。”
“那倒不用,”四月轻描淡写地说,“反正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也不象看上去那么坏。以后有机会的话,把那个疯子的歌再唱给我听吧,我还想知道他的下场呢!想打龙的注意,嘿嘿,一定死得很难看。”
界明城的眼睛不由一亮:“姑娘要和我们同行么?我和几位夫子往毕止去。”话一出口,他的脸上就开始微微发热---还以为多年流浪的生涯早已经把他磨砺的圆滑稳重了,可是在四月面前他居然口没遮拦。界明城只好相信这女孩子的魅惑术实在是太强大了。
“我说以后哪!”四月微微一笑。这是人们头一次见识四月的笑容,每个人都觉得夕阳的光辉都在这一瞬间变得黯淡,四月是甜的。她瞥了一眼黑衣的修士们:“和这些连自己信仰什么都弄不明白的夫子走路闷也闷死了。再说,我要陪乌鲁回家去。”
与对猎人的态度相比,四月对界明城的态度算是相当耐心的。任何人都能够从她的话语里听出她对界明城的好感,不过没有人觉得奇怪。夜北民风粗旷,没有中州宛州的繁文缛节,尤其是猎人家的女孩子,更不会故作羞羞答答。虽然只是匆匆见过两面,四月觉得界明城合眼缘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给重可没功夫分析这个,四月对他信仰的评价让他觉得非常恼火。长门修会的规矩是禁止与人为信仰理论,可从来还没有人把他们说得这样一钱不值。他看了看黑瘦修士,很想给四月讲讲他的道理。
黑瘦修士的表情是淡淡的,他似乎并不在意四月的讥刺:“姑娘是……?”
“四月。”四月毫不犹豫地回答。
黑瘦修士赞许地点点头:“姑娘的眼光很不错。”给重原以为他会分辨几句,不料黑瘦修士就此闭口不言,把他憋得半死。他用眼神请示了好几次,黑瘦修士只是不理,给重终于还是不敢造次。
天色暗下来了,最绚丽的晚霞退去得也是最快。四月不再理会鹰嘴岩下茫然站立的众人,柔声对专犁说:“乌鲁啊!我们回家。”她的声音这样温柔动听,充满了安慰和疼爱,只听得几个年轻猎人血脉愤张,恨不得张口答应一声“好!”
专犁巨大的身躯“刷”地窜出水面,在最后的霞光里闪烁着金红的光芒,它扭头看看人们,眼睛是不知道是遗憾还是失望。它放下了颈子,四月轻盈地跳了上去,抓住它耀眼的大角,在顶上轻轻拍了一下,那大家伙就忽然迈开四肢,从人们视线中消失了,暮色里的树林间留下了淡淡的雪痕。
不知道过了多久,云铁树终于把呆呆的猎人们唤醒。
“上岸扎营。”他大声喊道。夜已经来临了,人们需要挪动到更高的地势上去,因为温暖的香螺溪水夜里就会融开所有的坚冰,再次流淌在溪谷里。
不知道是不是被四月的魅惑术所捕捉,猎人们今夜都没有了杀心,他们围在篝火边,对四散逃去的小兽不闻不问,也许在内心深处,他们都体会着专犁的寂寞?
界明城的食指轻轻敲击着六弦琴的琴箱,他也想陪着四月去到神秘的暗夜森林,可是他知道,尽管四月武力不强,他也没有为她担忧的必要。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还会见到四月,这感觉是那么强。
“四月。”这个名字在界明城的口腔中回荡,他想着明日的旅程,该和猎人们分手了,沿着销金河走向毕止。可是,他会在去毕止的路上找到龙渊阁吗?这个梦幻一般的名字现在被另一个名字所干扰了。
2011-04-03 10:51:22
雪雾引起的麻烦渐渐小了,因为表层的融雪都已经结成了坚硬的冰壳,不再轻易被阳光蒸发。透过单薄的雾气,界明城可以看出森林的黯淡轮廓,虽然并不清晰,但足以让行人参照判断方向。
猎人们提出过护送修士们到驿道的建议,但被修士们礼貌地拒绝了。鹰嘴岩本不是猎人们计划中的终点,但该是修士们和猎人分手的地方。由鹰嘴岩向西北走上大半天就能走上驿道,按照修士们的速度,当天...
雪雾引起的麻烦渐渐小了,因为表层的融雪都已经结成了坚硬的冰壳,不再轻易被阳光蒸发。透过单薄的雾气,界明城可以看出森林的黯淡轮廓,虽然并不清晰,但足以让行人参照判断方向。
猎人们提出过护送修士们到驿道的建议,但被修士们礼貌地拒绝了。鹰嘴岩本不是猎人们计划中的终点,但该是修士们和猎人分手的地方。由鹰嘴岩向西北走上大半天就能走上驿道,按照修士们的速度,当天就能离开杜国的国境。猎人们原来还打算沿香螺溪北上继续狩猎,可突如其来的遭遇让他们心乱如麻。小四的猎马仍然忠实地驮着主人的尸体,猎人们无心恋猎,两粒明珠的意外收获也使继续狩猎变得不那么必要了。从四月的魅惑术中恢复过来的人们心情复杂,他们没有坚持护送的建议。修士们和界明城实际上也展示了比这些土生土长的猎人更强的适应能力。
辟先山上的积雪依然很厚,不过与兰泥镇外的情形相比就好上很多,大概是因为降雪多半被高高的辟先山阻挡了的缘故。马蹄和雪鞋踏碎雪面时会发出清脆的“咯嚓”声,听起来非常有趣。刚由香螺溪畔再次走上雪面的时候,界明城和修士们的脚步是错乱的,可没有过上多久,大家的步履自然变得一致,连白马也认真地踩着主人的节奏前进。清脆的脚步声远远地透过淡淡的雪雾传向无穷无尽的森林深处,不时惊动一些意外的鸟兽,于是脚步声里就时时掺入了惊惶失措的逃窜。
燧石铺就的驿道就在山谷底部,吸热的燧石早已经把覆盖在身上的薄雪花得干净,远远地在山坡上就可以看见它黑色修长的身躯伸向遥远的北方。山谷不深,可是坡势绵长,走起来也很花些时间。辟先山两边的地势相差很大,在兰泥一侧的山岭急剧下降到水云泽低缓的平原沼泽上,山势非常险峻。但在鹰嘴岩的这一侧直到两百余里外的天水镇都是连绵低缓的坡地,夜北高原边缘的典型地貌。
终于踏上驿道的坚实路面时,界明城也忍不住长长出了一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他伸手拍了拍白马的脖子,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汗珠都已经结成了小小的冰粒。白马也很开心,走这样的雪地不是它的特长,回到驿道上以后,它立刻走了一个漂亮的花步来表示欢快的心情。
然而修士们神色如常。他们也很疲倦,口中呼出的热气把眉毛和斗篷的帽子边缘涂上了厚厚的白霜,可他们没有为了到达驿道而表现出一丝兴奋。给重甚至毫不掩饰失望的神色。“就这么完啦?”他悻悻地说,“这样的艰苦也太短暂了吧?”
界明城哭笑不得:“我可没说是来自找苦吃的,要老在山上绕,几时才到得了毕止啊!”
“到不到毕止倒也并不重要。”给重施施然地说,“到毕止去未必就能得到这样的磨练和修行。”
几个修士一起深表同意地点头,连黑瘦修士也露出赞赏的目光:“给重这句话很得‘道’的真髓啊!若是被过于具体的目标所牵制,总是要连那目标都失去的。”
界明城吸了一口气,表情怪异地望着修士们:“那苦修本身不也是具体的目标吗?”
给重大摇其头:“界先生这话说得大大不对。苦修和享乐一样,本身都是毫无意义的,当然更算不上目标。但是通过苦修认识真道是最便捷的途径,因为唯有困苦才更让人警醒,不至于让心头的一点真性被外务所遮蔽。开发真性,与天道贯通,就可以脱离欲望之苦,进入永恒的境界。”给重这一路下来,所得说话的机会实在不多,好容易碰上一个传道的机会,那肯轻易放过,不仅滔滔不绝,更兼循循善诱,听得师兄弟们频频点头。“
界明城的脑袋不由大了起来。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问了一句:“那追求真道算不算欲望呢?”
给重正说在兴头上,被他这样一打岔,不由愣住了。“这个说法不对。这个说法不对。”他喃喃地说,一时却还转不过弯来。
界明城也不理会,在白马身上拍了一掌,说:“还是赶紧走吧!我们离有人烟的地方可还有两三天路程呢!咱们的给养带得可有限。”
给重正想争辩给养不足远不足虑,无奈界明城和他的白马已经走出好几步了。
兰泥到天水中间的三百里地竟然没有一个村落,对于旅人来说,是极大的麻烦。然而在夜北大地,这却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这里气候寒凉,土地瘠薄,是很不养人的水土。高原之国休实际上只占据了夜北的西南角,高原的主人是飘忽不定的少数牧人和猎手。
界明城不是没有经历过困苦和艰难的人,在二十年的生命里,已经走过东陆一半的险恶山水,可他实在没有兴趣象修士们一样追逐苦难。和猎人们在一起起码还可以保证吃上油水,可是和修士们在一起呢?在奇寒的天气里啃上两三天饼子可是很恐怖的事情,他得为自己打算一下。
分别的时候,界明城留下了猎人给的白木弓和一壶羽箭。一边牵着白马前进,他一边在道路两边搜索野兽的踪迹。不期然地,他想起了四月对修士们的评价。“果然是些不知所谓的夫子”,他心里坏坏地想,嘴角不由浮起了一丝的笑意。他忽然想起四月说话并没有澜州口音,而是很纯粹的天启官话,这给她的来历又添上了些神秘的色彩。
很遗憾,驿道两边看不见什么兽迹。中州和澜州的驿道基本是胤朝开国最强盛的时代耗费难以计算的人力财力修建的,在夜北高原这样恶劣的环境中,修了路的地方就再也不能生长出一根草来。野兽们似乎知道,这漫长的黑色的道路是专属于人类的,即使在夜里,它们也总是尽力回避这条道路。
界明城的脖子都举得发酸了,还是没有看见什么活动的东西。他悻悻地瞥了一眼白马驮负的行囊,看起来今天的晚餐还是得靠干肉和饼子打发了。修士们一定不会有意见的,他自嘲地想,实际上他们如果还愿意继续吃肉就已经要感谢星辰诸神了。界明城可不愿意想象自己拖着几个昏厥的修士在雪原里挣扎的情形。
白马忽然警觉地站住,它不安地用蹄子敲击着燧石的地面,鼻子用力抽动着。界明城颇敢意外地停了下来。白马是经过沙场的战马,它表现出这样紧张的神色通常只意味着他们接近了恶战的环境。可即使在东陆目前这样的乱世中,也许是因为遥远和蛮荒,澜州诸国还是保持了相当的和平。界明城一时想不出澜州各地有什么战斗的可能,何况是这里什么都没有的荒山中间。
一个修士也停住,他向空中伸出手臂。过了一会,似乎握住了什么,他把拳头拿回鼻子前用力地嗅。
“怎么了,给暗?”黑瘦修士问,给暗修炼正是天道六识里面的“嗅”。
“好臭!”给暗苦着脸说。
“我们什么也没闻到呀?”给重疑惑地说,看见师兄弟们满含笑意的眼神,就立即红了脸,明白自己说错了话。
界明城不知道给暗的特长,他和给重一样的疑惑,但他相信白马的感觉。
几个人安静地站在黄昏雪原中的黑色驿道上,一种压抑的感觉开始孳生出来。
起风了,一阵小小的旋风翻卷了从林间搅出来的雪雾从界明城他们面前几十步远的地方匆匆经过,一片枯黄的树叶在旋风中无助地转动着。
这一次,每一个人都闻到了,旋风的尾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恶臭掠过他们面前,没有心理准备的人们差点被熏得闭过气去。当风经过以后,界明城听见修士们发出悠长而沉重的呼吸声,他不由乐了。
这种臭气,他是知道的,如果不能说熟悉的话。
“你们别急着吸气。”他指点着修士们,“慢慢地呼吸,特别慢。让空气流到嗓子里去。”
给重的脸上露出了怪异的表情,别的修士也是一样。
“居然……很香?!”给重难以置信的说,那是一种又细又甜的香味。当人们试图慢慢回味臭气的时候,它竟然在人的鼻腔里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变成一种难以言述的快美香甜。
界明城笑了,原来这些修士们也有不知道的时候。
“香猪!”他说,“这是香猪的气味。”
“那不是真地的珍兽吗?”黑瘦修士带着一丝惊讶缓缓地说。
“是啊!”界明城摊开手,表示自己也不明白。香猪生长在湿热的绪旌两洲交会的草原上,在冬季的夜北高原出现的几乎实在近似于零。
好在已经闻到了气息,那就该很快能见到它们。界明城估测了一下刚才那阵风的来势,觉得在天完全变黑应该就能到达刚才香猪所在的地方。不过,他又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要是在香猪附近过夜,那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香猪的气味只有在极浅极淡的时候才是可人的。
黑瘦修士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点着头说:“是啊,差不多该找个宿营的地方了。”
宿营地,可以避风的,可以取暖的,也许,还需要是可以躲避香猪气息的的。界明城会心地眨了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