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斩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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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 (小说 创作) 第5章 共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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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韵论坛
虽然是屏幕不大的军用电脑,也不该如此模糊不清。葛民给我看的是一个莫名其妙的球状物的照片,明显聚焦不准,只能看出大致的样子。粗粗看起来,好像是一只剥了一半的榴莲。 “这张看不懂就看下一张。”葛民看见我一脸的迷惑,食指轻轻敲击了一下键盘。 我还以为是过于疲劳的关系,视力模糊了。点点头用力揉揉眼睛。才拿开手,就被清晰到刺目的照片当头打了一棍。几乎花了五六秒钟,我才确定这是一张人脸,也许应该说,曾经是一张人脸。皮肤上满是大大小小的脓包,整个脸高高肿起,变成黑红的眼色,眼睛的位置被粘稠的黄白色液体覆盖,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 “还有。”葛民点开了下一张图片。 有了刚才的经验,我比较顺利地认出这是一个人的背部,狰狞的颜色让那上面一串一串的脓包越发触目惊心。看上两眼,我几乎要把隔夜饭都呕吐出来。 葛民又退回了头一张灰白的照片:“现在你知道这是什么了吧?世界上最大的病毒。” “最大的病毒?”我茫然地问,努力在记忆中搜索。我可不是学生物的,只是依稀在哪里刮到过一点印象。 “你应该知道的,”葛民指了指我的左臂,你们这个年龄的人都该知道。 “你是说……”我看着自己的左上臂,难以置信,“天花?”仅仅是由于葛民最后的那句提示,我才想到天花病毒。可即使是对于我这个年纪的人来说,真实的天花病例也是那么遥远的东西,以至于无法从那两张照片上得到线索。那照片视觉冲击力太大,虽然是在电脑屏幕上,我却几乎能真切地闻到让人恶心的臭味。 “是的。天花!”葛民点头。 “太离谱了吧!” 想到那些被劫持的医护人员,我忍不住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喊起来,“你是不是想说……” “别激动。”葛民对外面做了个手势,外洞煮饭的那几个人已经警觉地把枪端了起来,“我就是想说这个。”他伸手拿过了那支八一步枪,“你说得对,用这样一支步枪怎么可能对付国家的战争机器,即使是这样一支步枪,也不是随便拉一个山民来就能用好。是的,在这个时代搞武装斗争是愚昧的。但是,”他停顿了一下,加重口气说:“人类一直都做各种愚昧的事情,而这一次对于这九万大山里的山民来说,根本没有“不愚昧”的选择!这是一个敢于对自己的人民使用生物武器的政府,这是一个用社会底层的生命来装点盛世景象的政府。对他们来说,平民的价值只不过是践踏的道具。你明白吗,拿起这支枪,仅仅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生命和尊严!” “你太偏激了!”我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对于一个记者来说,保证中立客观的立场是非常重要的。尤其在这种武装冲突的环境中,一个尖锐的表达可能就会送掉自己的性命。但我还是没有办法接受葛民的观点,“这是一个高速变革中的社会,存在各种不公正是现实。可是你说得太夸张了。你想想,有多少种武器可以用于摧毁九万大山中的生命?鹤瓶暴动都快一年了,如果政府真的使用天花病毒攻击,为什么要拖到现在?” “因为他们不知道我们可以抵抗那么久啊!”葛民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他们还以为我们不过是些冲动的暴民,抗拒不了国家机器的暴力,直到那支突击队被歼灭,他们才发现要消灭我们不是那么容易的。至于使用天花,你难道不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吗?和政府军队一样,我们的战士大都是三十岁以下的青年,没有接种过牛痘疫苗。就算是80年以前出生的,这九万大山里的少数民族大多也不在国家的防疫系统覆盖中……这次的天花病毒并不是我们以前所知道的品种,而是改良过的。接触病毒以后,两天内的死亡率高达70%,基本没有恢复的可能。我们在今年三月初在伏击突击队的地区头一次发现带毒者,蔓延速度很快,一个星期之内就消灭了七个自然村……你来的路上应该注意到,我们已经尽力撤出了山村居民,感染病人现在都统一安置起来了。” “你是说,关起来了。”我纠正他。 葛民没有否认:“我们救不了他们,我们控制的人口中接受过牛痘接种的还不到半成,只能尽可能封闭易感人群,可是九万大山那么大,政府又在不断投放,那么多月了,我们还是不能消灭传染源……” “那些医生呢?”我问。 葛民摇了摇头:“两天功夫,死了快一半了。” 我身子一震,寒意慢慢从心底泄漏出来,终于连手指都冻住了。那支笔僵在拍纸簿上,写不出一个字。葛民原本有些偏激,却决不是今天这个样子。我面前的人,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你干嘛这样看我,”葛民皱了皱眉头,“我又不是杀人狂。我们没有杀死任何一个医护人员,他们都是感染发病死的。” “你让他们在没有防护装备的情况下直接接触那些病人?”我一字一顿地问。 “请注意你的说法。”葛民纠正我,“我们从来都没有防护装备,九万大山里的死亡人数已经是四位数了。至于在实施生物战的时候,军区总院居然没有任何物资技术准备,这只能说是他们自己找死!不过也有好消息,就是80年以前实施的牛痘接种对这个变种天花还是有效的,现在还没有发病的都是那些接种过的医生护士。” 这个好消息真是让人齿冷!我咽了口唾沫。我们的立场差别太大,葛民显得有些不耐烦了,我得留心自己的表达方式。“你说,军区总院没有针对天花的防疫物资装备?”我小心翼翼地问。 “嗯,起码我们没有找到,那些医护人员也没有接受战时接种。”葛民说着,明白了我的暗示,“你想说军方并没有实施生物战?想想这个,军方人员在春节以后就没有进入过疫区!至于防护问题,是我们估计失误,如果进行了大规模的接种,那不是等于宣告正在实施生物战?”他笑了笑,“军方大概也没有想到,我们在这个时候还有能力突袭大后方的军区总院吧?!” “哦,我不想说军方没有实施生物战,”我说,“我只是想,病毒本来就是自然界中的东西,是否存在第二种可能性?” “突然爆发的天花变异?”葛民用讥笑的口吻说,“天花的变异度在已知病毒里是很低的。而这次的变种病毒,从生物角度来看,近于完美,更象是实验室里做出来的东西。再说,九万大山已经整整70年没有天花病例了。” “你也记得贵滇省70年前曾经是天花重灾区?那时候的天花是从哪里来的?” “你在对自己不熟悉的专业枉加评论!”葛民不客气地说,“天花不是贵滇特产,那次大流行是法国传教士带进来的,而且这里的环境并不适合天花病毒,所以那次天花爆发是自然中止的。老罗,你把话题带偏了,”他有些不满,“要跟我争论这种问题,你应该多做些功课。我之所以找你,也不是为了讨论天花。” “这个指控太严重了!”我争辩说,“如果政府真的使用天花病毒作为武器,这是冒天下之大不讳,对人类犯罪!国家的政治道德破产,必然引起国际社会的干预。根据WHO的决议,天花病毒早该消灭,除了俄国美国,别的地方根本就不该有这种东西。” “国家的政治道德?”葛民失笑起来,“老罗,你比我当年还要天真,居然还相信这种东西。道德这个东西,在社会层面是存在的。但是国家只有利益,所谓的政治道德不过是利益的脂粉。社会和国家不能混为一谈,国家只是少数得利阶层的工具,你一个搞财经的记者,更应该明白这一点。” 葛民的话并非没有道理,但决不是有道理。我想了想说: “你一再指控国家和政府的卑劣,把政府独立于社会体系之外。可是政府是谁?国家是谁?那也不过是一部分社会成员,一部分的人而已。他们和你我一样,有短处也有长处,本质上都不过是自私的人。你这样仓促地把他们放到对立面,未免过于主观。我同意这个政府存在很多问题,但是它并不是为了践踏社会底层而存在的。” 葛民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你也使用了社会底层这个词汇,说明你认可底层的存在。与底层相对的就是高层,这个对立面不是我搞出来的,而是客观存在。政府人成为中上层社会奴役底层人民的工具,政府成为经济生活中的参与者而非规范者,这是我们面对的现状。正是由于政府成为了少数人牟利的工具,造成社会财富分配的极端不公正,才使鹤瓶暴动成为必然。你觉得使用天花病毒是很大的事情吗?不是的,即使使用核武器也不是!重要的从来都不是手段,而是那部分人的利益有没有得到维护。对人类犯罪?什么时候人类成为一个整体了?” “什么时候平等本身成了追求的目标?”我反唇相讥,“等贵贱,均贫富?还是共产公妻?为什么你是领导者,他们是下属?人和人生来就有不同,即使是九万大山里面,你也可以看见哈尼族和傣族的日子比彝族拉牯族过得好。我们小的时候基尼指数比现在低吧?日子比现在好么?这么多年下来,即便底层人民的生活水平也是提高了而不是下降了。不患贫,患不均!” “平等本身不是追求的目标,从来都不是。”葛民摇头,一脸严肃地说,“对平等的追求仅仅是对极端不平等的反动而已。不错,比起100年前,九万大山的山民日子是好了一点点。可是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难道没有这个政府,日子反而会过得更糟糕?100年来,日子是不是只该好点点?不错,我们的确是患不均。可你能忽视相对差别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少数人才能享受到的剥削利益是会加深底层人民的痛苦程度的。都是爹妈生养的,凭什么这山里的人就连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都没有?我们不要绝对的平等,我们要得不过是一个平等的机会!” 这样的交谈永远也不会有结果,我叹了一口气。说实话,葛民的观点一点都不稀奇。网上这样的愤青言论比比皆是。唯一的不同仅仅在于葛民掌握的不但是一套偏激的思维,还有上千名全副武装的游击队员。 “你这话听着很耳熟。”我苦笑着说,“还是回到刚才的问题吧,你凭什么?几支步枪几枚导弹?你都说政府用天花病毒了,那比可比你的子弹利害得多。” “罗师兄,”葛民用回了老称呼,“你现在是那一面的人了,我知道我的话你是不明白的。如果你能站到被压迫者的立场上,你就会明白不管是天花病毒还是子弹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能改变这个畸形世界的,就只有两个字,”他不等我发问,就目光炯炯地说,“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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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昌鱼
2013-10-19 20:52:04 文昌鱼 (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

叙利亚,其实生死的时候,有谁不用,怎么死的,又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