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的心理志 诗人是伪装者。 彻头彻尾地伪装 竟把真切感到的痛 伪装成了痛。 读他作品的人， 读出了苦楚，感受了美妙， 非是他曾经受的两种苦， 而是他们没有经历过的痛。 这样，车辙的深壕里 一辆上紧发条的火车 滚滚地驶来，牵绊住理智 它的名字叫做心。

流放外野的神祇 里卡多·雷耶斯 流放外野的神祇， 萨图恩众位兄弟， 时而会趁着暮色， 窥视尘世的生命。 悔恨伴随着思念， 虚假可疑的感受， 前来与我们相聚。 这是神祇的现身， 他们摘掉了王冕 不得已化身精神 是被击溃的物质 遥远又了无生气。 这些无用的力量 百般地希望我们 疲惫且百病纠缠。 他们从我们手中 夺走快乐的圣杯 仿佛折磨着酒徒。 原初力量造就的 这些怨怒的废墟， 希望我们去相信， 比起我们的所见 世界更大更混乱， 以使我们去触怒 朱庇特与阿波罗。 因此，天的尽头， 当人境若隐若现， 暮色里许珀里翁 为那辆马车哭泣 阿波罗将它盗走。 夕阳西下的色彩 是神遥远的痛苦。 啜泣声依稀可闻 萦回于星体之间。 因此，神流泪了。 1914年6月12日 闵雪飞 译 注：阿波罗偷许珀里翁马车并不符合神话。实际上应该是赫利俄斯，即许珀里翁的儿子。手稿显示，结尾还有另外一个版本，或许能说明这种矛盾： 夕阳西下的色彩 疲倦，而又悲伤， 啜泣声依稀可闻 萦回于星体之间。 是许珀里翁在哭， 阿波罗偷着占据 他那古老的宫殿。

众神许诺的唯有生命。 因此，让我们拒绝 一切无花的不朽 把我们抬升到 无法呼吸的山尖。 唯有接受，我们才知善恶， 当血在我们的泉水里喷涌， 同样的爱不会与我们一起枯萎， 就让我们长存， 像迎向阳光的琉璃， 任悲伤的雨珠滑落， 当太阳火热，它也温暖 并反射微暗的光芒。 1914年7月17日 闵雪飞 译

多少的悲伤与哀痛于混乱中 将逼仄的生命扼杀！多少的 微不足道的不幸 压抑我们的高贵！ 幸福，是绿野上放养的牲畜， 它自己亦不知道名姓，踏入 死亡就像走进家门； 是迷失于知识中的 智者，卑微的苦行生命上升 超越我们，仿佛是一缕青烟 高举的手臂在一片 乌有的天空里残断 1926年6月13日 闵雪飞 译

为了我们自己，就让我们 因为与神的酷似 而自认为流放外野的神祇。 让我们拥有生命 凭借着那一种原初的力量 朱庇特的同代者。 我们的高高在上的主人啊 让我们把这存在 看成诸神赐予我们的村落 用它来忘却暑热。 其他种种搅扰人心的方式 不值得我们辛苦 去使用这宿命的黑暗之河 朦胧丰富的存在。 正如诸神之上有命运悬浮 它安详而又无情， 在自身之上，我们建造了 一种自愿的命运。 当它压迫我们时，是我们 压迫了我们自己， 是我们伸出了自己的双脚， 才走得进这黑暗。 1914年7月30日

守羊人 作者：佩索阿—卡埃罗 第8首 春末的一个中午 我做了一个照片般的梦。 我看到基督来到世间。 他沿着山脊走来 重新变成了圣婴， 在青草中奔跑，打滚 摘下鲜花，然后扔掉 他的笑，远远就能听到。 他从天上逃了出来。 他太像我们了，可以伪装成 三位一体中的第二个人 天上的花朵、树木和石块， 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不和谐。 在天上，他不得不面容严峻 有时又要变成另外一个男人 爬上十字架，永远地赴死 戴上一顶荆棘的王冠 让钉子刺穿双脚与头颅， 任破布束缚在腰间 就像插图上的黑人。 而且，还不许他像别的孩子那样 拥有自己的父母。 他的父亲是两个人—— 叫约瑟的那个老人，木匠， 不是他的真父； 另一个父亲是只愚蠢的鸽子， 世间唯一的丑陋的鸽子 因为它既不来自人世，也不是只鸽子。 他的母亲在有他之前，从没有爱过。 她不是个女人：她是只箱子 把他从天上带下来。 人们希望他，这个只有母亲的人 这个从来没有父亲去尊敬的人 被仁慈与正义钉住。 一天，上帝正在睡觉 圣灵正在翱翔， 他跑到奇迹之箱，偷走了三个奇迹， 用掉第一个，不会有人知道他溜走了。 用掉第二个，他创造了自己，永远的人，一个孩子 用掉第三个，他创造了十字架上永在的基督， 把他钉在天堂的十字架上 让他成为其他人的榜样。 然后他逃向太阳 沿着第一缕晨光下凡。 今天，他在我的村落与我生活。 他是个漂亮的孩子，喜欢笑，喜欢自然。 右胳膊擦擦鼻子 水塘里洗洗手 摘花，爱花，忘在脑后。 朝着驴子投石子， 偷偷地采树上的果实 哭着叫着从狗的身边跑掉。 一群姑娘走在路上 头上顶着罐子 他跟在姑娘的身后 掀开她们的裙子 因为他知道她们不喜欢 而人们却觉得好玩。 他教会了我一切。 他教会我去观看事物。 他指点我花中所有的一切 让我看到石头是多么的有趣 当人们把它拿在手中 慢慢地注视。 他老跟我讲上帝的坏话。 他告诉我那是个又蠢又病的老家伙， 总往地上吐痰 还爱说下流话。 圣母玛利亚织毛活消磨永恒的下午。 圣灵用它的喙又抓又挠 它停栖在摇椅，弄污了线团。 天堂的一切如教堂一般愚蠢。 他告诉我上帝一点也不明白 他创造的事物—— “真是他创造的？我真怀疑”—— “比如说，他说过，生灵歌颂他的光荣， 但生灵什么歌都没有唱。 如果唱了，他们就是歌手。 生灵存在，就没别的了， 因此才被叫做生灵。” 后来，说上帝的坏话累了， 圣婴在我的臂弯里睡着了 我抱着他，回到了家。 他同我住在山腰的房子里。 他是永远的婴儿，缺席的神祇。 他是人，是自然， 他是神，微笑，嬉戏。 因此，我全然地知道 他是真正的圣婴耶稣。 这个如人也如神的孩子 就是我诗人普通的一日， 因为他与我在一起，而我永远是个诗人， 我最微弱的目光 也会让我充满了感觉， 最细小的声响，无论是什么， 都好像在与我说话。 新生的孩子与我同住 他一只手伸向我 另一只手伸向全部的存在 这样，我们三人沿着路走， 跳着，唱着，笑着 分享着共同的秘密 那是彻底地知晓 世间没有奥秘的存在 一切都是值得的。 永恒的孩子永远陪伴我 我目光的方向是他指引的地方 我快乐地倾听所有的声响 是他在玩我的耳朵，让它发痒。 我们两个相处得很好 在所有的陪伴下 我们从不彼此思念， 但是我们两个住在一起 这是隐秘的约定 仿佛左手与右手。 傍晚，在家门口的台阶上 我们玩起了石头游戏 石头重得好像藏着一个神与一个诗人， 每一块石头 仿佛是一个宇宙 因此，任凭它落在地上 对它来说，是很大的危险。 然后，我告诉他人类的故事 他笑了，因为一切是那么无法置信。 他笑国王，他笑不是国王的人， 他很难过，当他听到战争， 生意，和在遥远的海上 喷吐着黑烟的大船。 因为他知道这一切缺少真实 那是花朵绽放的真实 是与阳光一起 改变山峦与谷底， 让颓墙灼痛了双眼的真实。 然后，他困了，我哄他入睡。 我抱着他，走进房间 我哄着他，慢慢地脱掉他的衣服 就像遵循一种洁净与母性的仪式 直到他赤身裸体。 他在我的灵魂中沉睡 有时，他会在夜里醒来 与我的梦玩耍。 他一只腿朝天上举着， 把一些梦放在另一些上面 他自顾自地拍手 冲着我的睡意，微笑。 孩子，当我死了， 让我变成孩子，最小的人。 把我拥入你的怀抱 带我回到你的家。 脱掉我疲惫的人性 把我放在你的床上。 如果我醒来，给我讲故事。 让我继续睡觉。 把你的梦给我，让我玩耍 直到有一天我重生 你知道那是什么时候。 这是圣婴耶稣的故事。 是什么原因让人们觉得 与哲人的思想 及宗教的宣义相比 这个故事并不是那么真实？

5 不去思考任何事，这其中有太多的形而上学。 关于世界我该思考什么？ 关于世界我不知道思考什么！ 除非我病了，我才去思考。 对于事物，我有什么想法？ 对于因果，我有什么观点？ 对于上帝和灵魂，世界的创造， 我有什么考量？ 我不知道，于我，思考这一切是紧闭双目 然后不想。是垂下窗帘， 遮住我的窗子（而它并没有窗帘）。 事物的奥秘？我不知道什么是奥秘！ 唯一的奥秘是有人去思索奥秘 有人面对太阳，闭上双眼， 开始不知道什么是太阳 开始想起众多火热的事物， 但当他睁开双眼，看见太阳 便什么都不能思考， 因为太阳的光芒胜过一切思考 比哲人与诗人的主张更好。 阳光不知道它做了什么， 因此不会犯错，它普通而好。 形而上学？那些树有什么形而上学？ 青翠葱郁的形而上、枝条摇曳的形而上， 应季结实的形而上，不会让我们思索， 甚至不会引起我们的注意。 但，又有什么更好的形而上学 堪比这不知道为什么而活 也不知自己无知的形而上学？ “事物的内部组成”…… “宇宙的内在意义”…… 这一切都是假的，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有人去思考这些，真是不可思议。 就像一日初始，晨光闪耀，树的旁边 朦胧的澄金渐渐失却了黯淡， 而去思考这一切的理由与目的。 思考事物的内在意义， 是多此一举，好像去思索健康， 或把杯子拿到泉水旁。 事物唯一的内在意义 在于根本没有任何内在意义。 我不相信上帝，因为我从未见过他。 如果他希望我相信， 毫无疑问，他会和我说话 走进我的房门 对我说：我在这里。 （也许某些人会发笑， 他们不知道什么是观看事物， 不会明白谈论事物的人在教导他们 用注视的方式表达。） 但是，如果上帝是花，是树， 是山脉，是太阳，是月亮， 那我相信他， 那我时时刻刻相信他， 我的生命是一次祈祷，一场弥撒， 是用双眼与双耳领受圣体。 但如果上帝是树，是花， 是山脉，是月亮，是太阳， 我为何要称它为上帝？ 我会称它为花，树，山脉，太阳与月亮； 因为，如果为了让我看到，他变身为 太阳，月亮，花，树与山脉， 如果他出现在我面前，就像树，就像山脉， 就像太阳，月亮与花朵， 这是因为他希望我认识他， 就像认识树，山，花朵，月亮与太阳。 因此，我顺从于他， （我对上帝的认识难道会比上帝对自身的认识还多？） 我顺从于他，自然地生活。 就像人睁开双眼，观看， 我会称他为月亮，太阳，花，树，与山脉。 我爱他，而不去思考他 我用观看与谛听思考他 我时时刻刻与他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