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读』《失窃的收成》(范达娜·席瓦)
![]() |
一、全球粮食供应劫掠纪实
失去一切的农民被迫前往加尔各答。数以千计的贫穷妇女沦为娼妓。父母开始鬻卖自己的子女。“村子里豺狗和家犬正在为饿殍争斗不已。”
危机开始之时,数以千计的妇女就在孟加拉地区组织起来以捍卫她们的粮食权(food rights)。“开放更多的配额店铺(ration shop)”、“下调食品价格”,即是当时孟加拉地区所有妇女组织的呼声。饥荒发生之后,农民也开始组织起来,其核心要求是保留庄稼收成的三分之二,即只缴纳三分之一的地租(tebhaga)。在特巴加(Tebhaga)运动的高潮时期,它覆盖了十九个区,涉及六百万人口。农民不愿让自己的收成被地主和英帝国的敛税官窃夺,四处都有农民在呼告:“Jandebo tabu dhan debo ne”——“我们可以放弃自己的生命,但我们不可放弃自己的粮食。”在Thumniya 村,警察逮捕了一些抵制窃夺自己收成的农民。讽刺的是,他们被控以“非法持有稻米罪”。
孟加拉饥荒过去半个世纪后,一个聪明的新系统已经投入使用,该系统使得窃夺农民的粮食收成再度成为一种权利,而农民自己保留粮食收成倒成了一种罪行。隐藏在复杂的自由贸易条约之后的,是用来窃夺自然、粮种和人们辛勤耕种收益的各种新途径。
企业劫掠粮食和农业
我之所以集中讲述在印度一地,企业对粮食的控制和农业的全球化如何剥夺千百万人口的生存权和取食权,一方面因为我就是印度人,同时也是因为国际性大企业特别觊觎印度的农业。由于75%的印度人口都依赖农业生存,而且世界上每四个农业劳动者中就有一个是印度人,因而全球化对印度农业的冲击力具有世界性的意义。
然而,这种收成被窃夺的现象并不单单见于印度一家。当一个个小型农场和小农民被推向灭亡,当单一耕种模式替代了多样性的耕种系统,当农耕产业的目标由提供多种富有滋养力的粮食转变成替转基因工程粮种、除草剂和杀虫剂创造市场机会,抢夺收成的现象正随处可见。
随着农民由农业产品的生产者转变为大企业专利农产品的消费者,随着地方市场不断被破坏而全球市场持续扩展,“自由贸易”的神话和全球经济已经变成了富人窃夺穷人的取食权乃至生存权的一种手段。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70%的人口——还是要通过生产粮食才得以维持生存。这些农业劳动者大多数还是妇女。相比之下,在工业化国家里,只有2%的人口是农业劳动者。
粮食安全在于种子
长久以来,第三世界的农业劳动者培育出了多种农作物,给我们提供了富含营养的各种植物。印度的农业劳动者通过创新和育种培植了20万种稻米。他们培育出了诸如巴斯马提香米,以及红稻、棕稻和黑稻这样的品种。他们培育的稻米在恒河流域可以长至18英寸高,而育出的抗盐稻可以在海滩水域生长。并且,农业劳动者的这类创新并未裹足不前。
他们参与了我们的九种基金会运动,致力于维护本地粮种的多样性,今天仍然在培育新的作物品种。
粮种对农业劳动者而言,并不仅仅是未来作物和粮食之源;它也是文化和历史的立身之本。粮种是粮食链的第一环。粮种是粮食产业安全的终极标志。
农业劳动者之间粮种的自由交换是维持物种多样性和粮食产业安全的基础。这种交换是建立在合作和互惠的基础之上的:一个农民希望获得他人的粮种,通常要从自己的田地里拿出等量的粮种作为交换。农业劳动者之间的自由交换也不仅仅涉及粮种,还包括有关的观念和知识、文化和传统的交换。这是积累传统、积累如何利用粮种的知识的过程。通过观察他人田地里作物的生长,农民能够了解到自己希望培植的作物的生长过程。
稻谷在印度的大部分地区都具有宗教意义,也是多数宗教节庆的基本物资。Chattisgarh 地区种植了多种印度稻米,通过当地的节庆,关于物种多样性保护的各种原则能够得到不断地巩固。在南印度,稻谷被视为吉兆,本地称为akshanta,与当地的另一种作物库姆以及姜黄根粉混合后被用作赐福之物。稻米通常和可可一道被敬献给祭司,用作宗教性礼节的标志。其他农作物的种子、茎叶或花卉亦有可能成为宗教仪式的基本组成部分,这样的作物包括可可、蒟酱、槟榔、小麦、指豆和小米、马豆、黑豆、鸡心豆、木豆、芝麻、甘蔗、榴莲籽、小豆蔻、姜、香蕉以及醋栗。
新结的粮种首先被供奉起来,之后才能用于种植。新收的作物在食用以前也要先供奉起来。播种之前举行的各种节日和收获节一样,都在田间举行,这象征着人们与大自然的亲近。对于农民而言,田地就是母亲;珍视田地即是象征着对土地的感激之情:母亲一般的土地,养育孩子一般养育着数以百万计的不同形态的生命。
但是,新的知识产权制度正在通过世界贸易组织与市场相关的知识产权协定推广开来,它允许各个企业篡取粮种知识并以宣布私有产权的方式将其垄断。久而久之,这就将导致企业对粮种本身的垄断了。
以美国的稻米科技(Rice Tec)为代表的企业正在宣称它们拥有对巴斯马提香米的专利。大豆起源于东亚,但却被孟山都公司所有的卡尔基因注册了专利。卡尔基因还同时拥有起源于印度的芥子的专利权。通过主张自己对各种粮种和植物享有知识产权,千百年来农民和农民的集体智慧现在正遭到这些大企业的劫掠。
“自由贸易”还是“强制贸易”
今天,10家企业控制着32%的粮种商业市场,价值约合230亿美元,同时控制着100%的基因工程——或称转基因——粮种市场。这些企业也控制着全球的化肥和杀虫剂市场。仅仅5家企业就操纵了全球的谷物贸易。到1998年底,其中规模最大的卡基尔公司收购了排名第二的大陆公司,成为谷物交易中一支独大的力量。像卡基尔公司和孟山都公司这样的巨无霸都积极参与制定国际贸易条约,尤其是关税及贸易总协定乌拉圭回合谈判,以及由此演变而来的世贸组织。
对农产品进行垄断控制,加之极端偏向出口的结构调整政策,导致粮食如潮水般由美国和欧洲涌向第三世界。北美自由贸易协定(NAFTA)签署之后,墨西哥由进口提供的粮食供应比例从1992年的20%增长到1996年的43%。在北美自由贸易协定签署18个月之后,有220万墨西哥人失去了工作,4千万人堕入赤贫状态。两个农民中就有一个吃不饱。正如Victor Suares 说的那样,“对墨西哥穷人来说,吃更多的便宜进口货,实际上就意味着根本没得吃。”
在菲律宾,食糖进口也已摧毁了地方经济。在印度的喀拉拉邦,繁荣的橡胶园由于橡胶的进口而失去了活力。价值3500万美元的区域性橡胶经济已荡然无存,其连锁反应更造成喀拉拉邦35亿美元的经济损失。在肯尼亚,玉米进口导致玉米价格大跌,当地农民甚至都不能够收回种植玉米的成本。
农业贸易自由化在1991年作为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结构调整一揽子计划的一部分被引入印度。20世纪70年代和90年代之间种植棉花的土地面积呈下降趋势,但在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托管改革的头6年里,种植棉花的土地就增加了170万公顷。棉花开始取代粮食作物。夸张的企业广告活动,包括在村庄里的“电影篷车”上放映的促销电影,被用来向农民推销新的杂交粮种。它们甚至连神灵、女神、仙人都不放过:在旁遮普邦,孟山都公司利用锡克教的创始人师尊那纳克(Guru Nanak)的形象来推销产品。企业的杂交粮种开始取代当地农民培育的品种。
新的杂交粮种易受虫害袭击,所以需要更多的杀虫剂。极度贫困的农民以贷款方式从同一家企业购进粮种和农药。当作物因严重虫害或者大规模粮种失效而歉收时,很多农民只好服用这让自己陷入债务的农药而自杀。在Warangal 区,大约有400名棉农因为1997年的作物歉收而自杀,1998年更有数十倍的人自尽身亡。
在种植经济作物的压力之下,印度的许多邦已经允许私人企业取得数以百亩计的土地。马哈拉施特拉邦已取消园艺规划的土地面积限制。中央邦正将土地授予私人工厂并允许长期(至少40年)租用。在安得拉邦和泰米尔纳德邦,私人企业今天已经被允许获得300亩以上的土地来养殖用于出口的对虾。这些土地出产的农产品有很大一部分已转向供应快速发展的食品加工业,参与其间的主要是跨国企业。同时,美国又将印度推向世贸组织的谈判席,以便突破印度关于食品进口的限制。在某些情况下,市场还会以另外的方式沦陷。1998年8月,德里市场上的芥子油被神秘地掺了假。掺假局限在德里但不限于某个特定品牌,这表明并非由某个具体的交易者或交易摊位引发。这次事件导致50多人死亡,政府随即禁止所有本地油料加工,并宣布取消进口大豆油的限制。成百万使用小型环保冷压磨房榨油的人因此失去了他们的谋生之道。本地油料粮种的价格跌至原先水平的三分之一以下。在卡纳塔克邦的西拉村,警察向抗议油料粮种价格下跌的农民开了枪。
印度市场上的进口大豆油收购是全球化背后的帝国主义的一个清晰例证。某一国生产的由一两家企业出口的作物取代了数以百计的食品和食品生产者,同时摧毁了生物和文化的多样性发展,以及经济和政治的民主。小磨房现在已经不能为小农和贫苦的消费者提供低价、健康、与本国饮食文化相宜的食用油了。农民被剥夺了选择种什么的自由,而消费者也正在被剥夺选择吃什么的自由。
作者: 范达娜·席瓦 / Vandana Shiva
出版社: 上海人民·世纪文景
副标题: 跨国公司的全球农业掠夺
译者: 唐均
出版年: 2006
页数: 170
定价: 18.00元
装帧: 平
ISBN: 9787208062993
> 我来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