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土伯 (试发表)

作者:
斩鞍
作品:
白露谈 (小说 创作) 第2章 共18章

五年九月 秋叶 入秋了,天色暗得早。阴雨连绵的日子里,天地之间的界限尤其淡薄。 灰暗的山间跳动着一片光明,这片草甸子上只有十几个帐篷,但风灯点得雪亮,牛油烧得好像不花钱似的。当然了,对于大晁皇帝的身份来说,这已经是贫鄙之至了。 四年五月,天水大战落幕,五军里有四军分头回转,夜北却没有就此太平。毕竟是游牧部族的国度,好比蛇有多头,死而不僵,大战是没有了,但零零星星的小冲突始终不断。皇帝领着中军驻跸于八松,在这里一呆就是一年,八松简直就是大晁陪都了。夜北一战,新立的大晁朝是伤了元气的。皇帝征战几十年,并非没有经历过失败,比夜北更残酷的仗也打过不少,但对于夜北如此刺头的地方却是首见。总算来年局势大定,夜北遗族开工倒掘七海,皇帝的中军行营这才缓缓北上。来到擎梁山脚下,听闻当地土人说山中温泉极好,皇帝便撇下中军诸将,自己带了禁卫上山去了。 山中没有什么人烟,一切从简,皇帝住的也是普通的牛皮帐篷,好处是帐边就是一眼温泉,用新鲜裁的柳木搭建了一个池子,另用一圈帐幕围住,算是皇帝专享。 皇帝正泡在池子里,大概是泡得舒爽了,嘴里含糊不清地哼着什么俚调。池边守护着的冷天曦目光闪动了一下:不知道的人或许意味着是皇帝放松的表现,跟在皇帝身边那么多年的她却知道,这说明皇帝心中十分烦乱。 远处一声呼哨,草甸子上也响起了几声呼哨回应。冷天曦抽弓而起,右手一展,一支萦绕着蓝色光芒的魂印箭就扣上了弓背。 “什么事情?”皇帝停下了小曲,漫不经心。 冷天曦侧耳倾听片刻,方才回答说:” 有人过来,倒不像有是敌意的。“ 话是这么说,手工的弓箭却没放下,身子贴近了帐幕。跟帐外的禁卫低语几声,银甲禁卫扭过头来说:“陛下,是青蘅公主求见。“ ”青蘅?!“ 皇帝也有些意外,身子一沉,整个人都缩入水底。禁卫营的位置就是中军也没有几人知道,青蘅公主是怎么找上门来的? 冷天曦又与帐外对答几句,分明是放松了些:“边赴黎将军带来的,只有三个人。”边赴黎是金殿神武左将军边自如的副将,自是非常可靠的人。 皇帝冒出水面,有点无可奈何:“无非又是那么点事情。”他双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甩掉了水,”也罢,让她进来吧。“ 他从池子里爬出来,双手一伸,”帮我更衣吧!“ 灯光下的身躯矫健强劲,哪里像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 冷天曦还弓入囊,取了池边架子上的白巾,裹住了皇帝的身躯,接着又拿起了一套干净的葛衫,整个过程熟极而流,却始终低着头,不敢抬眼去看皇帝。 青蘅公主进来的时候皇帝早已换好了袍服,却不是朝堂上的装束,随随便便套了一领狐裘,下面分明是贴身穿的素纹葛衫。 青蘅连忙垂下目光,跪倒在地,低声说:”惊扰陛下休息,青蘅罪该万死。“ 皇帝挥了挥手:”你既在然这个时候来求见,还说什么惊扰。不用学宫里那些虚文假理,有什么就直说。“ 青蘅微微颔首,目光闪动。这时间山外大营都还没有开晚饭,皇帝已经是一副要就寝的模样,搞得她不太敢去看皇帝,原来准备好的说辞一下说不出口。 皇帝有些不耐烦:”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什么事情,无非就是让你的族人开掘七海吧?你来说说看,还有什么新鲜道理?若是没有其他,你这么冰雪聪明的一个人儿,想必也不会急匆匆地来找我。“ 青蘅再次拜伏,不接皇帝的话头,自顾自地说:”陛下近来心思纷扰,青蘅请为陛下解忧。“ 皇帝”哈“地笑了一声:” 我烦什么你又知道?” 青蘅这次挺直了身躯,对上了皇帝的目光:“天京五城的确是一桩麻烦事情。少府与河络也不是无事生非吧?” 冷天曦盯着青蘅的眼神一下锐利了不少。不用看皇帝的反应,也知道青蘅说的是对的。近日里中军与天启传书,果然是少府对于皇帝的五城规划又来诉苦。只是青蘅这样一个局外人能知道这些消息,那得多花心思? 九州一统是亘古以来没有过的伟大功绩,天启是燹国旧都,格局显然不足以作为大晁的新皇城,这一点众人都无异议。但除去燹朝旧臣希望扩建天启这个建议被大多数人嗤之以鼻的,在与天启隔江而立的位置建设一座怎么样的新皇城则颇有争议。但所有的建议与皇帝自己的规划比起来都显得苍白渺小。在皇帝的规划中,新皇都不是一座城池,以皇城天京为中心,隔江与天启城对望,在西北东方向各有子城天明,天安,天宁拱卫。这已经是个野心勃勃的计划了,但更让大家惊掉下巴的是,皇帝规划的天京城把整个定安泽囊括其中。定安泽在天启东北,原来是锁定河破堤泄洪形成的大湖,却被皇帝大笔一挥,圈成了皇城内湖,整个皇城的建筑围湖而立,也算是前所未见的怪城了。对于这种任性的做法,负责营造的少府当然颇有不满,多次援引前例痛陈这样建城的坏处。皇帝回答说:“你等说来说去无非是洪水啦交通啦花费啦,这种事情也要你们说?你等若说无前例可循,我这大晁江山便有前例可循吗?”这些年皇帝天威浩荡,谈笑杀人,殿斩钦天监界海天前例不远,这话放出来也就不再有人进谏:反正现在天启城中一干事物还能正常运作,新天京建成遥遥无期,那何必跟皇帝拧着干,他开心就好。 这个原本已经被搁置下来的争议却因为最近负责筑城的河络与少府的纠葛被重新翻了出来:河络们没有像少府那样直白地抱怨天京五城的计划多么好高骛远,只是很质朴地说:“天京的城墙建不到一半几百里内的石头就都要采完啦!”天京城环湖而建,城廓比天启城大了两倍有余,城墙也要高上两倍。天启在锁定河平原上,附近少有大山,当年筑城就已经采空了近处的山石,天京建都不知道要去哪里采那么多石头。河络再怎么精于工程,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是材料都解决不了,新皇城的建筑进度就不光是延误的问题,而是不知能否完成。 皇帝知道河络们说的是真话,这就让他尤其懊恼。天京五城他是一定要建的,将来的千百世里,这就是他得以彰显自己功勋的最大遗产。可没有筑城的石料自然修不起城来。若是从北方的大山里采石通过锁定河运来也不是不行,但锁定河水量暴涨暴跌,一年中只有夏季适合走了重载的航船,这样一来事倍功半,更要命是不能维持石料的有效供应,建筑新皇都就要变成一个季节活儿,那麻烦可就大了。皇帝躲到山里来泡温泉,银甲卫士知道他多少有点逃避的意思,不说天京五城,只怕光一个天京都要大大打上折扣。这个时候青蘅公主来“为陛下解忧“,就真的投其所好了。 皇帝盯着青蘅看了一会儿,面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你说说看,怎么办?“ 青蘅过了刚入帐时候的慌乱劲头,恢复了从容冷静的模样:“ 其实很简单,就是造砖。” 皇帝摇头:“这算什么好主意?烧砖头难道别人想不到吗?这办法所费比采石只有更高,要不然天启城就该用砖头造了。” 烧砖建房是中州常有,就算用来筑城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但多见于小城,实在是因为制砖需要采泥,打泥,模做,烧制等步骤,人力柴草消耗极为巨大,若用天京的规模来衡量,真不如采石河运更现实些。 “用人力烧砖是很昂贵的。” 青蘅点了点头,言下之意是还有其他办法不用人力烧砖。 皇帝的眼睛眯了一下:“你有什么手段?” “夜北南下去夜沼,荒原上有种东西叫做土伯。” 青蘅知道自己的诱饵被吞下了,”陛下可曾听过?“ “倒是没有,“皇帝笑着说:“青蘅你也不用再卖关子,便接着说吧!” 青蘅看了看帐中的两名禁卫:“这是件夺星辰造化的事情。出青蘅口,入陛下耳。” 皇帝饶有趣味地望着青蘅:这个女子在玩火,她知道这一点。皇帝的视线从青蘅明亮的眸子转去她的发丝,晶莹的耳垂,修长的脖颈。青蘅几乎能感觉到皇帝目光的热度,从耳根那边慢慢红了起来,却还是不屈不挠地盯着皇帝的眼睛。 “对你的部族有什么好处?” 皇帝直刺要害。 青蘅并不惊慌,“土伯是蛮荒巨物,降服不易,若是能用于七海挖掘,也可以摸索一下豢养的门道,用在天京才放心。” 皇帝微微颔首,对银甲禁卫们说:“你们先退出去!” 冷天曦身子一僵,大声抗议:“陛下不可疏忽!若听不得,我们可以把耳朵封了。” 青蘅笑道:“信不过宗正祠吗?”她本是个颇有功力的秘术师,但自被皇帝封为青蘅公主,留在中军,就被大晁宗正祠的秘术大家破了眉心骨,彻底镇压了精神力,再也不能动用秘术了。 皇帝挥挥手:“青蘅公主要救族人呢,既然有求于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退下。”说到最后二字,语音已经颇为凌厉。 冷天曦只觉得喉头一堵,却不敢多说什么,紧紧握住自己的弓,与身边的同僚一起退出了帐篷。在退出的过程中,她死死地盯着青蘅,像是示威或者警告。青蘅肯定能感受到来自他的杀气,却将眼神避开了,垂首而坐,颈子好像天鹅般优雅。 皇帝望了眼青蘅,从案头拿起一个玉佩捏破,红光一闪,帐篷里被阵法封闭,再无一丝波动能渗出帐篷之外。 ”现在可以说了吗?出你口,入我耳。“ 皇帝起身,坐在青蘅的身边。 青蘅的呼吸一滞,”我知道一处有土伯卵的地方,陛下可以派人跟我去取……“ 她的声音忽然暗哑,皇帝的手已经扶上了她的肩头。 ” 取几个兽卵就是破星辰造化了?“皇帝放声长笑,“那你可真是不知道什么叫造化?“ ”陛下,“ 青蘅的语音中带上了求恳的意味,”土伯是传说中为诸神驱使塑造山川大地的神仆,真的……真的……要……哎呀!“ 惊呼声中,皇帝把她抱了起来放在膝头,青蘅的心沉了下去。 ”所以你能驱使神仆?“皇帝并不停歇,大手直接探入青蘅的衣襟之中。 青蘅慌乱地推拒,又惊又怒,“陛下!陛下听我说!我是您封的公主!“ 皇帝停了一下,冷眼看她:”你是想要我封你做嫔妃?” “不是!”青蘅死力握住皇帝的臂膀,却被轻轻甩开。 “那便是了。”皇帝恢复动作。青蘅的身体忽然僵直,被皇帝握住了衣襟下的身体,皇帝是武将出身,她的抵抗是徒劳的,或许对皇帝来说还能增加些趣味吧? “不要,”皇帝轻轻咬住青蘅的耳垂,含混地说,“永远不要试图要挟我。” 皇帝的手是温暖的,但青蘅的身体一片冰凉,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泪水划过面颊。 “你要给他们机会。”她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轻声呓语。“求求你!” 皇帝把她像一只小猫一样从衣服里拎出来,搂在怀中。“你若是一开始便求我不就好了?” “那你也不会放过我的。”青蘅心灰意冷。 皇帝的唇堵住她的嘴。 冷天曦听不见帐篷里的一丝响动,却能感受到低沉的喘息和悸动,她的心怦怦地跳,握着弓的手握了又放。皇帝收用女子的场景他见得多了,很多时候并没有用秘术封闭,他总是守护在外面的那名禁卫。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对这个场景失去了以往的冷静,有一种说不出的愤怒在心底燃烧。 “冷天曦。”身旁的另一名禁卫对她说,“眼看没什么事情,你在这里守着,我去帐幕外面。”面甲下看不见他的目光,但冷天曦能感觉他的善意。这只有让她觉得更加羞愤。皇帝身边的禁卫们已经能体察到她的转变了,不再仅仅是那个冰冷但忠诚,随时准备赴死的羽卫,不再仅仅是皇帝身边的一面盾牌。 帐门一掀,青蘅公主走了出来但。她面色沉静,衣衫整齐。冷天曦知道她在用平静掩饰波澜,而且掩饰得很糟糕。 看见冷天曦的时候,青蘅的目光里有惊讶:冷天曦摘掉了头盔。青蘅见过皇帝几次,冷天曦是长伴在皇帝身边的那名禁卫。她知道冷天曦是个羽人女子,却不知道她是这样的美貌:银色的短发及肩,碧蓝的眸子深浅不明,挺翘的鼻梁下嘴唇一点嫣红。但她没有时间为冷天曦的容貌或者冷天曦为什么摘下头盔惊讶,她甚至不能说话,如果说话一定会被听见她微微颤抖的声音。她只是冲冷天曦点了点头,侧身让开,示意让冷天曦进帐去。 ”明日把青蘅送去诸缨那里。” 皇帝在飞快地写完一道手令递出来,他抬头的时候走神了一下。冷天曦的模样他当然见过,可是在当值的时候冷天曦从来没有主动去掉过头盔。 “是,陛下。“ 冷天曦伸手接过手令,皇帝却没有松手。她探询地望了一眼皇帝,皇帝脸上有笑意,温暖的,她的心忽然又怦怦急跳。 ”你过来。“皇帝说。 冷天曦听话地走到皇帝身边,跪了下来,仰脸看着皇帝。 ”以后怕是没有什么大仗要打了,“皇帝说,声音中竟然有些许遗憾。 “嗯。”冷天曦点头,“不打仗就太平了。” “不打仗你还要这样守在我身边吗?” “……”冷天曦忽然说不出话,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从被送给皇帝的那天起,她就没想过要离开自己的主人,她战抖了一下。 皇帝的手穿过她的银发抚在她的脸颊上:“不打仗了,你就换个身份守着我吧……” “陛下……”冷天曦慌得不知所措。 “傻,“皇帝的手指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划动,言语温和,”还有谁能跟你比?“ 冷天曦满脸通红。 “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停留?”皇帝问。 冷天曦点头,又茫然摇头。皇帝要做什么便是什么,她从来没有想过理由。 “若得两日天晴,这山色就会一片醉红。”皇帝说,“你说过家乡的秋叶红得有多迷人。” “我说过吗?”冷天曦茫然。 皇帝嘴角弯起,那是冷天曦伤重昏迷时候的呓语,她自己不记得了吧? 六年十月 天启 “天妃,你来看。”皇帝兴致勃勃地推展开书案上的长卷,指点画图的某处。“今天少府报上来,定安泽的这个角上找到一口冷泉,说是周边冰霜一片,你既然好热喜凉,我想在那里给你起一座冰泉宫如何?” 尽管青蘅提供的秘密解决了最基本的砖石不足,群臣对于天京五城的热情还是无法点燃。五城便五城,但天京皇城囊括定安泽这件事情实在是麻烦多多。皇帝每每想在朝会上挥斥一番,手把手地教给少府各种细致精巧的布局,结果连河络将作也只是俯首再无多言,皇帝一拳打进空气里,颇不得力。郁闷之余,只好回到后宫来给自己的嫔妃们讲解了。所谓嫔妃们,真能说话的其实就是天妃而已,自从去年冬天玉妃去世,皇帝的后宫中得皇帝心意的人也就剩下冷天曦一个。 皇帝兢兢业业地伏在书案上的样子,让冷天曦看得想发笑。这一刻的皇帝,与一个趴在田头描绘自己庄园白日梦的穷小子又有多少分别? “当然是有区别的!”皇帝狠狠瞪了她一眼,“穷小子发了横财也不过惦记吃撑几个包子,我这天京城却是能造出来的。” 又被皇帝猜到自己的心思了!冷天曦一抿嘴,盈盈施礼:“陛下说的是,陛下天下万里,想做什么还不是手到擒来?” 皇帝点了点她,做出生气的样子来:“你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三番五次拿我跟田头巷角的穷小子相比,还敢拿话堵我。” 冷天曦诚惶诚恐:“陛下这是怎么说的?我哪敢拿话堵陛下,陛下想一统天下,便统一了,天京五城又算得上什么?可不是手到擒来?” 皇帝甩开画卷,一把将冷天曦拉入怀中:“看来近日是欠了家教。” 冷天曦伏在皇帝膝头,楚楚可怜地眨眼睛:“这次是要教训哪里?” 皇帝的手掌高高举起,在冷天曦臀上重重抽了一记。冷天曦不由一哆嗦,只是等了片刻,却没有第二记,抬头去看,皇帝眼睛里满满的笑意,“啪”的一声,第二记又落在了臀上,这次却是只有响亮,并不怎么疼痛。 “自己说该不该打?”皇帝笑问。 冷天曦挪了挪身子,完全缩进皇帝的怀抱,轻声说:“陛下说该打就该打,陛下开心,怎样都好。”有时候她觉得太平日子还不如战乱纷纷,那时候她可以在百万军中守护着皇帝,用自己的身躯挡住向皇帝投掷而去的矛箭,而现在她看见皇帝的烦躁却一点忙都帮不上,只能用自己的温存来替皇帝小小地分一下心。她的手指轻轻划过皇帝的嘴角:”陛下怎么会看不起穷小子呢?从军之前,你可不就是街头的穷小子?陛下想做什么,哪里需要在意别人的言语想法?倚我看啊,陛下一统天下之后,倒是牵挂多了不少。”皇帝的身体忽然僵硬了一下,搂住冷天曦,眼中的笑意和情欲散去不少。冷天曦的意思他自然清楚,回想一下,自从住进皇宫,自己确实是烦躁了许多。军中征战,往往不知道能否活到明天,却总知道眼前要做的事情是什么,但如今每日朝堂里这么多杂事都要他去拿主意。他之所以把自己绕进天京五城这个天大的麻烦,或许也是在逃避其他星星点点的小麻烦。 皇帝长出了一口气:“我也道统一天下以后应该自由得多呢?!“ 说着轻轻一扯冷天曦的衣带,衣衫滑落,露出洁白的身躯来。冷天曦的脸又红了。征战多年,她给皇帝挡过多少刀箭,皇帝亲手为她敷过多少药棉?便是在皇帝收用冷天曦之前,赤诚相见也是常有的事情,可每到情浓时分候,她的羞涩总也不会稍减。 …… “别亲……“冷天曦伸手拂开皇帝落在她左胸伤处的嘴唇,”难看。” 不像后宫里其他那些嫔妃,冷天曦的美貌是有瑕疵的,她的身上金创就有五六处,多年以后的伤口仍然是殷红的肉芽,触目惊心。 “怎么会难看?”皇帝长叹一声,“这每一处伤口我都记得清楚。” 两个人一同不说话了,思绪飞回那箭矢横飞的战场。 “但是天京五城会很快建成的。“皇帝的手指在冷天曦依然粉红的脊背上跳舞,嘴里却突然又跳出了这么一句话。 ”很快是多快?“ 冷天曦很享受皇帝的怀抱,轻声低语,好似梦呓一般。 ”就是很快!“皇帝收回手来,握成一个拳头,坚定地说。 冷天曦睁开眼,看着面前的皇帝,这个男人的面容依旧清瘦,让皱纹显得更加得深,他的眼睛闪闪发光,就像她初次见到皇帝时一样明亮。皇帝对建天京的着迷程度让她意外,征战天下那么多年,经历过那么多的失败,也没看见他对一件事情那么纠结在意。皇帝……是老了吗?这个念头刚闪过,就被她牢牢压了下去,心底痛得一抽。她把脸重新伏进皇帝的胸膛:“天启城建了多久?二十年,三十年?“ ”天启建了四代,前后怕有百年了。”皇帝知道她的意思,“不过燹王才有多少人力物力?我在天京的就投放了十万河洛。“ ”可是天京五城要比天启大那么多!“ ”不用把每个房子都建起来嘛!我把框架搭好就足够了。”皇帝的思绪又回到了他的画卷上,“天宁有锁定河码头,天安有燹军大营,建筑城墙即可,只有天明的落子山需要从头修建。天京以后要有多少人住?画好了形制功能,便交出去让大家自己修建便好,谁不想自家好呢?真修起来很快的。“ 皇帝得意地笑了:“所以我说很快,这本来是个问题,现在不是了。“ 他猛地坐了起来,”天妃,我带你去看一个好东西。“ 冷天曦望着皇帝,不像是望着五十多岁的帝君,倒像是娇纵地望着一个孩子 :”好的。“ 十几匹倏马冲出宫城,直奔渡口。与皇帝的其他行为相比,对于在天启轻骑简从出行这一点,文臣武将们都懒得出声了:皇帝出身军旅,率领亲军冲杀敌阵都是常有的事情,轻骑简从又算什么?除非天启周边有大军叛乱,否则能拦下皇帝这十八禁卫的刺客还没有出现过。另一方面,如皇帝自己所说,突如其来的行动才是最安全的,就算真有大军叛乱,也很难有人预料到皇帝的动向----皇帝自己都不知道。 冷天曦穿着她的银色盔甲,紧紧跟随在皇帝的身边。与后宫中的其他嫔妃不同,冷天曦是唯一一个从军中被皇帝收用的女子。天下皆知皇帝有好色之名,不管征战何方,皇帝常会收纳当地绝色女子入帐。但许多人不知道,这对皇帝来说也并非总是美事,起码冷天曦记得皇帝在黑河夸父献上美女时候的僵硬表情。大晁军中有女营,外人多谓这是皇帝战时的后宫,甚至军中也不乏流言。只有冷天曦知道, 皇帝从未向女营将士伸过手,皇帝身边何曾断过投怀送抱的,他自然也不需要伸手吧?冷天曦守卫在皇帝身边那么多年,要为主人付出的不仅仅是生命,自然知道主人有需求的时候该做什么。可皇帝不曾主动,哪怕是战火中相互扶持肌肤相亲的时候,他也能把持住自己。冷天曦永远记得那个冰冷的雨夜,自己把自己交付出去的期待和颤抖。可若不是在那个被皇帝取名为秋叶的草甸子上出了青蘅公主的意外,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理清自己和皇帝的关系。她从一开始就是皇帝的女人,但是怎样的女人呢? 最初,她是被羽人的天氏王族赠与皇帝的六名羽卫之一。羽卫是在星辰诸神面前许下誓言用自己的生命守护主人的卫士,也是九州大陆上最忠诚的武士。十多年的征战中羽卫们为了守护皇帝,纷纷凋零,包含冷天曦在内也只剩下两人。而即便是如今已经成为了天妃,冷天曦在宫中还是保有着自己的兵甲坐骑,随时准备履行羽卫的职责。实际上,只有纵马奔驰在皇帝身边的时候,她才会觉得与皇帝的那份亲近尤胜于肌肤相亲的时刻。 从天启渡口过河以后,到天京平原跑马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倏马就更快了。当然,天京还只是一个规划中的城池,宫殿和城墙都还在营造中,几块熙熙攘攘的工地之间还有大片的芦苇滩和银柳林子。禁卫们没有在任何一个工地驻足,一路跑到了边一处寸草不生的小丘陵边才停了下来。这个长得很奇怪的丘陵边驻扎着一个夸父的兵营。营寨是用巨大的鹿角围成的,与寻常的夸父营寨不同,在鹿角内侧还围了一两丈高的芦苇帐幔,营内的动静一概看不见。 空气中有一种奇怪的土腥味,倏马们变得非常敏感焦躁,冷天曦看见皇帝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营门口的夸父守卫显然不是第一次看见皇帝亲临,面对倏忽而至的禁卫们毫不紧张,俯身施礼的同时高声通报:”恭迎皇帝陛下至土伯营!!” “土伯?” 面具下的冷天曦一脸愕然,想也不想地从膝前的弓囊抽出弓来。“陛下要给我看的就是这个东西?”她第一听说土伯就是从青蘅的口中,但随后就不陌生了。如青蘅所言,豢养土伯并不容易,倒掘七海的工程中,这种巨大的生物曾经吞噬过整整一营夜北遗族。 皇帝策马冲着营中迎出的夸父将领缓缓走去,回首一笑:“这可是好东西,你看到就明白了!“ 营寨的正中是三五个跑马场大小的泥池子,一头土伯正兴奋地在泥池子的中间扭来扭去。很难界定土伯到底是一种什么动物,从长相上看它就是一条肉虫子。但它远不是虫子那么低级,它们是有智慧的。营中的这条土伯只有五十多丈长,多半还只是个婴儿,却也足以让禁卫们纷纷色变,都像冷天曦一样抽出兵器来,也不管这是不是对夸父们的打脸。 好在这名夸父将领并不在意。土伯营本是越州大都护诸缨所创,在夜北颇破建功勋。过去一年间虽然有不少军民丧生于土伯口中,却终于掌握了豢养土伯的技艺。土伯营也悄悄自夜北朱颜海移防到了中州定安泽,终于开始参与皇都的建设。土伯营是等级极高的秘密,大晁军中知道的不多,看见这样的庞然大物,若不紧张那才奇怪。 “移防过来?”冷天曦喃喃自语,“这么大的东西可怎么赶路?” “赶什么路?” 皇帝大笑,“说是能养了,也不是养马养牛,土伯这个东西可不好赶。伯琛,你便说说这情形吧!” 夸父将领伯琛介绍之下,禁卫们才明白:这条土伯果然是个婴儿,才孵化出来不过一个月。野生的土伯几乎是无法捕获的。成年的土伯身长可以到五六百丈,愤怒时膨胀起来有百十丈粗。倒不是因为它们体型巨大才无法捕获,关键在于土伯是打洞吃土的,在地下行走自如,不知道它们会从哪里忽然冒出地面突起食人。好在土伯的疆域观念颇强,并不远行。只要避开土伯的领地,就不会受到伤害。土伯的领地很好辨认---它们在每个洞口都会用排泄物堆起小山一样的丘陵。冷天曦忽然明白营门口那个风格与周边环境迥然不同的丘陵是什么东西了。 土伯营在夜北孵化的土伯并没有带来中州,也没法带来,带来的是土伯卵。当日青蘅向皇帝献宝换取夜北遗族生路,就是献的土伯卵。土伯营在夜北的尝试用了七八枚土伯卵。还有一些土伯卵尚未孵化。土伯营这次带来定安泽的有五十多枚土伯卵,每一枚都像小车一样巨大。按照伯琛的说法,一头土伯的领土方圆三百里,以天京五城的规模,顶多也就能同时孵化三枚土伯卵。虽然只有三条,但也极为可观了。土伯的排泄物可以制砖,说着伯琛指了指那个泥池子,禁卫们这才看明白,泥池子是用半人多长一臂宽的大砖砌成的。伯琛走到池子旁边抽出长刀,用刀背敲击了一下池沿,竟然发出了金属的撞击声。 冷天曦猛地回头去看那座土丘,看不出一丝金属光泽。 伯琛笑道:“这就是土伯的好处,若是光吃土,刚拉出来的土伯屎是软的,还能长树长草,若是喂食一些破旧的农具兵甲,把土伯粪制砖晒干了就会坚逾金铁,用来筑城最好不过。” “三条土伯能做多少砖?”皇帝问伯琛。 伯琛摇头:“不太好说,因为土伯越大,排泄就越多。野生土伯寿命长久,但进食和排泄都少,一个月也排泄不了一次。可要是按我们的法门饲养,每日给它加铁加盐,长得速度就飞快。在夜北的时候,半年就长到两百五十丈,天天拉屎。我们在夜北倒是不怎么制砖,只是用它打洞开渠,当真是鬼斧神工啊!” “那……吃人怎么算?”冷天曦记得那封军报,皇帝看了以后立时就派人去找青蘅。 “这其实是个误会,“伯琛说,”土伯不太爱吃肉食,只要时时喂它盐铁,性情温和得很。在夜北时我们还不知道,缺盐缺得狠了,喂铁又喂得多,那条土伯便发了狂,吃人也是为了找寻些盐味儿。” 冷天曦望着那座土丘,心下算计,若是三条土伯长到全长,一年间怕不能攒起一面城墙的砖来。她掀起面具对皇帝笑道:“陛下说得是,果然很快就能盖好了。” 虽然不知道冷天曦这话的来由,伯琛接话还是很快:“天妃可知这还不是土伯的最大好处?”夸父们毕竟不善卖弄关子,还没等冷天曦追问,他就急颠颠的说:“若是每天给土伯喂盐喂铁,它大概只有两年的寿命就老死了。” 冷天曦心下茫然,老死了算什么好处? 伯琛看见冷天曦的表情,越发得意,说:“这土伯若是老死,变化为土石,体内的骨架都是金铁材质。一条死土伯就是一道天然的城墙啊!”他的手指着定安泽画了一个大大的圈。“等土伯老了,引去天京的城墙基线,拿盐喂死了它,在外面砌上土伯粪砖,啧啧……” 皇帝也是志得意满,满面笑容:“天妃,我担保你两年之内就能住进天京城的冰泉宫。你说好不好?“ 冷天曦宛然一笑,没有出声。一条野生土伯能活上数百年,在土伯营的手里却只有两年寿命。物尽其用那是极好的,又能省去多少劳力人工!各个角度来看,都是最完美无缺的选择,但想到那一条条土伯尸身筑成的城墙,冷天曦的心里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悲伤。 “你看,这东西还真是通人性。”皇帝策马走到冷天曦的身边,颠颠手中不知道哪里拿来的盐块,朝着池中扔了出去。那条在地上扭来扭去的土伯骤然跃起,头口一开,黑洞洞的是一张尖牙密布的大嘴,准确无误地接住那块对它来说渺小如同芝麻粒的盐,好似得了多大的好处一般,冲着皇帝摇头晃脑,虽然庞大吓人,那情态却像极了小猫小狗。扭了几下,那土伯忽然再次跃起,一头扎入地里,一时间泥土飞溅,就看见它突突突几下就消失在地面之下。 “吃土去了。”伯琛解释说,“吃盐以后要吃好多土。”他一本正经,全然不顾衣甲上溅满的泥块泥点。 众人都跟伯琛差不多,刚才离池子近,土伯这下钻地声势惊人,人人身上都是泥,连皇帝都不例外。只是这时候早没了紧张的气氛,过得片刻,池子边轰然大笑。只有冷天曦皱眉道:“以后也不知道这定安泽地下有多少土伯洞了。”这一刻,她又恢复了羽卫的身份,惦记起皇帝的安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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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皮水
2020-09-29 00:33:57 翻皮水 (gone with the sin)

谢谢
斩大

我身无形
2021-04-06 14:58:57 我身无形 (在不靠谱的路上渐行渐远)

土伯是好韭菜

豆友202186676
2021-08-14 19:53:53 豆友202186676

你个卖国贼,你这辈子凉凉了,改行吧!接下来你将面临你所有作品的索赔!

哎斯
2021-08-20 10:24:44 哎斯

什么人写的啊,也敢冒充斩大。。。看得火大。
为了电视剧也是够拼的。哎